汴京城北,武院。
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就在上一次演练的地方,经过数日的清洗与打扫,已经不复前些日子的残酷与血腥。
只是,表面上的痕迹好清洗,心里的痕迹不好清洗。为了清洗心里的痕迹,赵昕专门再次召开会议,说是反思会议也不为过。因为演练的结果超过了赵昕的预料。
一些人受伤如此严重,赵昕是需要背负责任的。换做后世,犯下这等罪行,赵昕现在可能都要入狱了,只不过在这里,赵昕不必入狱。但这并不意味着赵昕的良心能够过得去。
场下坐着的不仅有武院学子,同时也有东宫侍卫,因为之前那场演练便是他们一起完成的。
赵昕走上楼台,并没有去高高在上的第四层,只是在第一层而已,赵昕是来接受批斗的,又不是来当太子的。
“七天前,我们在这里举行了武事演练,结果让人很痛心。最终有五人终生残疾,数十人目前仍然躺在病床上无法参加这场会议。是我在事先没有严密筹划,以至于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我赵昕无能,白白损兵折将,枉费诸位看重,在这里向诸位致歉!”
开场的第一段话,赵昕明确之前那场演练是失败的这一事实,同时自我认错,请求原谅。
赵昕这一番言语,直接将曹讽给看傻了,他可是都筹划好了将今天这场会议办成歌功颂德,褒扬赵昕英明神武的会议的,被赵昕这么一说,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完全没有用了。
“为什么会有当今殿下这种人?哪有这样当太子的。”曹讽低声嘀咕道,本来他还颇为自满地想着自己将赵昕的心思给摸透了,赵昕明面上说着要反思要议论,其实一定不想听到这些。
是的,作为太子而言,赵昕显得过于另类了,皇帝制下,不仅仅是皇帝,便是太子也是绝然无错的。如果有错,一定是因为后宫妖孽,朝中奸臣,身边阉竖。总而言之,皇帝一定是被蒙蔽的。
一千多年来的传统,都是如此,人家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承认一个错误,赵昕这里倒好,三天两头地认错。
潘孝严等人看向曹讽,眼神分明是在询问该不该按照原计划行事,曹讽压力山大,帝王心术,要是赵昕以退为进怎么办,这可真是让人难以取舍。
不得已,曹讽只能够眼神回应这些人,静观其变,听听赵昕接下来怎么说。
“一群驽马,马上也没有甲士,便是如此,竟然也带来如此严重的事故。若是战时,难以想象阵线会不会第一时间被撕裂,被敌人分割蚕食。”
“这场演练,谬误颇多,有何不到位之处,大可畅言,凡有可采之处,一定加以改进。”
赵昕言毕,看向了下方的众人,只是很可惜,一片沉默,许多人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来看赵昕一眼,很像当年那个低头不语,不想被老师叫到的学生一样。
许多人得了曹讽吩咐,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哪里敢站起来说话。一个个装起了鸵鸟。
赵昕不清楚这些,但是不重要,只要表现出坚定的自省态度,就一定有人愿意说真话,“樊圣,你说说演练有什么问题没有。”
樊圣,一个从未出现在赵昕前世记忆中的名字。当年进武院的时候是举重项目第一,身子壮硕,但其实粗中有细,看了不少兵书,掌握水平也让赵昕颇为满意。
被赵昕点名,樊圣看了看左右,特别是往曹讽那边看了一眼,而曹讽则是目不斜视,生怕赵昕怀疑到自己身上。
“太子殿下让你说话,有什么想要说的,直说便是。”潘孝严见樊圣傻乎乎地四处张望,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蠢材,怒骂道。
樊圣抬眼撞上赵昕的眼神,一个抖擞,道:“弟子认为演练很好,并无不妥之处。虽然有人受伤,也属常理。”
赵昕看了看其他人,道:“你们都是这个看法吗?”
一片应和之声传来,“是。”
“这也算很好!”赵昕暴喝道,“对付一群全无灵智的野兽,还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若是上了战场,遇上辽夏的军队,你们想要怎么输,是三个换人家一个,还是五个换人家一个?”
众人被赵昕骂得抬不起头来。
“你们可知汉朝对匈奴,是如何说的,那叫一汉当五胡,也就是一个汉家男儿要杀五个才不算丢人,明不明白?唐朝定西域,战吐蕃,征高句丽,平安南,那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击强。”
“怎么,短短几十年,就已经废物到这等地步了不成,汉家武德何在?吃着百姓的饭,穿着百姓织出来的衣服,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成?你们配吗?再往前推一百年,就你们这些兵,送我我都不要。”
……
赵昕滔滔不绝地骂了近一盏茶的时间,话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很简单的激将法,但是因为人是情绪动物,所以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
最开始回答的樊圣,更是作为赵昕的重点批评对象,甚至暗示要劝退他,一番刺激下来,樊圣坚持不住了,在赵昕喘气喝水的时候,道:“以人血肉之躯,和那千钧战马比试,如何比得过,在身前挖一条沟渠,岂不是更简单,莫说七八十匹马,便是上千匹马也要倒毙在里面。”
“人家会这么蠢,驱使着战马往你沟渠里面冲?”赵昕反问道。
“那就退到城里,依托坚固城墙,为什么要和人家硬碰硬!”
“人家知道你这城池不好打,派一支轻兵把你粮道断了,你没有粮食吃,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出去。”
“那就设置一些铁蒺藜,拒马,也不要直接靠盾兵去扛!”
赵昕的嘴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容,总算是勾引成功了,道:”在战场上,你设置拒马,人家直接过来挑飞,至于铁蒺藜,也完全可以由步兵过来摧毁。你还有什么能耐?”
樊圣被赵昕一番挤兑,俨然欲哭。不过其他人瞬间接过话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