谥号不独帝王有,臣子也有,包括地方名人,隐居之人也有,但是后者往往是私谥。官府赐予的谥号是官谥,私人授予的则是私谥。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认为臣子给帝王立谥号是子议父,臣议君的大不敬行为,所以予以废除,自立为始皇,想着子孙万代不绝。
当然,之后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秦朝二世而亡,汉朝建立后,继承了秦法的本质,而这种不甚重要的称号问题,则是推倒还原周制。
但是在一开始,谥号与庙号的差别并不是很明显,比如汉高祖刘邦也被叫做汉高帝刘邦。到了汉武帝之后才严格起来。
众所周知,谥号有美恶之分。只不过发展到唐宋时期,哪有人闲着没事干送恶谥,送出的都是美谥,而且因为谥号太少而官员人数太多,导致一字谥号已经不够用了,发展为两字谥号,一般是“文X”。
原因嘛,在美谥之中,以“文”字为美。先秦时期的名臣季孙行父、公叔发等,西汉名臣萧何、张良等都谥“文”,这也影响了后世谥号中“文”字地位的提升。
唐人李栖筠有言:“夏之政忠,商之政敬,周之政文,文兴则忠敬存焉。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辞观行,则及辞焉。”
以上,是这次谥号之争的背景。
行车路上,刘易见赵昕眉宇凝重,道:“这一次,官家赐予夏郑公以文正一谥,可见对夏郑公的重视,殿下何故生忧。”
赵昕并无刘易这般乐观,道:“文正一谥本是文贞,为文臣之最,魏征为第一人。而今因父皇之讳改为文正,夏竦在外名声不佳,那些文官只怕不愿意看见这一幕,这谥号没有这么容易定下来。”
何止是没有这么容易,只怕要吵出不少的唾沫星子来。“文”的含义包含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慈惠爱民、愍民惠礼等等;“贞”也有清白守节、大虑克就、大宪克就、不隐无屈等含义,全为褒义。
文贞二字可谓文臣谥号之最。在唐代,魏征有幸成为第一个拿到“文贞”谥号的大臣,其后陆象先、宋璟、张说等人也先后得到文贞谥号。到了北宋初年,李昉、王旦两位名臣也享受了文贞殊荣。
因为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如此重大,所以授予之人往往是文臣中的顶级,有才有能,名声还得好。就才能而言,夏竦算得上,至少比李昉、王旦这两个清净无为的宰相强,问题就出在名声这一块了。
就看之后朝廷上如何议论了。赵昕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起来。这一次的争辩,他有些不想参与,因为他知道结果,而且自己大概率改变不了。
崇政殿上,除了几位宰执外,还有其他人,如同知太常礼院司马光,判尚书考功刘敞。他们正好负责议定谥号一事,所以得以参会。
赵昕看了一眼议事之人,心下便已经知道了结果,没有一个和夏竦牵连紧密之人,泛泛之交,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帮他争这最后的名分。若是年前宋庠没有被罢去相位,恐怕还有的分说。
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后,赵昕静静地看着底下朝臣交谈议论,越是小官,在这个时候议论声音越大。
赵祯到来,众人一齐朝他行礼。
“起来吧!夏公谥号一事,朕议为文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赵祯话刚说完,司马光就忍不住站了出来,道:“世谓竦奸邪,而谥为正,不可。”
赵祯面色不变,之所以给夏竦这个谥号,他也是精心考虑过的。在西北战场上,夏竦的功绩需要肯定,如今那一块的大政方针基本上就是按照夏竦范仲淹等人的建议推行的。通过谥号彰显功劳,特别是军功。
赵祯等了一会儿,想要等到为夏竦说话的声音,可是竟然没有,不由得有些诧异,便只能够自己出面道:“庞籍,你觉得如何?你觉得夏竦是奸邪吗?”
司马光是庞籍推荐上来。
当初就是在君子小人之争的时候夏竦被骂为奸邪,庞籍虽然没有卷入,但是也是亲眼见证。若是因为此事搅起当初那般议论就祸事了。三十多岁的司马光在朝廷上,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了,不知轻重。
庞籍回道:“夏竦于国尽忠,守西土,**项,自然不是奸邪。”
此言一出,司马光不由得转身看向自己这个举荐之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老糊涂了吗?
司马光坚持自己的看法,“夏竦纵然为国尽忠。然性贪,数商贩部中。在并州,使其仆贸易,为所侵盗,至杖杀之。积家财累钜万,自奉尤侈,畜声伎甚众。所在阴间僚属,使相猜阻,以钩致其事,遇家人亦然。如此,亦可称文正乎?”
赵祯睬也不睬司马光,还是询问庞籍对此的看法,庞籍答道:“有合者,亦有过者。“
看起来是两不相帮,但是文正意味着文臣之极,那必须是十全十美才行,身上有污点,哪怕是再小,也不能够得到这一谥号。
赵祯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接下来又询问了一番其余宰执的看法,包括首相文彦博的看法,得到的回答与庞籍大差不差。明面上没有反对,但都指出夏竦德行有亏。
赵祯听了一轮,不为所动,宣布退朝。臣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尊严何在,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那就拖到得到满意答案为止。
面面相觑的众人,神情也是不一。
一场极其简短的朝会。赵祯想的是拖着,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为止,很可惜,随着时间推移,愿意出来帮夏竦说话的人微乎其微,反倒是指责这一谥号过誉的声音越来越大。
司马光与一干同僚接连不断地上折子言及此事,士林一片议论。十日之后,赵祯被迫妥协,下诏给夏竦改谥“文献”。
本以为争议可以结束,没想到知制诰王洙又提出异议,说“文献”是宋太祖赵匡胤高祖父赵朓的谥号,认为“臣不当与僖祖同谥”。赵祯无可奈何,只好又将夏竦改谥“文庄”,这场谥号之争才算尘埃落定。
夏文庄公,成为了夏竦的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