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降息这一谋划,倘若一开始还有人不清楚,随着时间推移,莫说豪族勋贵,在连番的报纸引导下,便是普通人也能够察觉到几分。
严格来说,这次舆论推导是非常失败的,计划刚刚开始,就已经到了动刀子的地步,不在于赵昕事先布置不精,而是这一次需要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反应也无比迅速。
为赵昕看中的那个女孩家外,遍布各方探子,不乏有势力试图灭杀那家人而震慑赵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
事情是赵昕挑起的,现在她们一家遭遇危机,赵昕还要专门派遣东宫侍卫守卫他们,短短几日之内,就折损了三人,伤者不下十数。抚恤救治的银钱都花费不下千贯。
阻力,在一开始就无比强大!敌对势力如此激烈的反扑,是赵昕所没有预料到的,这才是前头,就已经有流血牺牲,若是继续发展下去,会是怎样的情形,赵昕根本无法想象。
原本以为自己是棋手,如今却不断牵涉入棋盘之中,有成为棋子的风险,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最后就要入宫求赵祯和曹皇后他们帮着自己摆脱危机了。
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赵昕为此专门出宫向苏洵问策,自从苏洵上一次为赵昕献计复兴军功爵制后,已然成为赵昕心腹中的心腹,自然出来问他。
车驾来到苏洵如今居住在嘉平坊的府邸,这府院不甚奢华,门外两只石狮子还没有半人高,除了地段好之外,和汴京当地百姓的房屋相差也不远。
时已近黄昏,再过不久,皇城的门都要关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是以当管家匆忙来报太子拜访,苏洵尽管心中存疑,还是不敢怠慢,带着一家老小匆忙来迎。
这还是苏洵家人第一次来到汴京,苏洵身后有两个谨慎跪拜的孩子,他们用好奇而又畏惧的眼神打量着出现在身前的太子殿下,这个年纪和他们相差不大的同龄人。
赵昕自然能够猜出这两个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苏轼和苏辙兄弟。
倘若有空闲时光,赵昕也不妨与他们交流一番,勉励他们为国效劳,只是此番趁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出宫,闲暇无多,简单寒暄一番后,就径直来到客厅。
苏轼苏辙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谈话中来的,被母亲带着到偏房去。便是府中下人也被赶得远远地。
阖府上下,都是赵昕帮着找的人手,主要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当然安保也很重要。
闲杂人等尽数退下,赵昕率先提出自己的忧虑,“今民不附我,以一己之力抗天下权贵豪富,此降息一事,怕是难行!”
是的,赵昕心中生出停止继续这一行动的心思了,阻力空前强大,连着几日睡不着觉,专门出宫问策,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听闻赵昕此言,苏洵如何不明白,赵昕这是在给他自己谋求后路。
看似问策而来,实则是倘若未来时局变化不利,也好有个说辞。这个时候,苏洵需要做的并不是劝赵昕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而是陈述事实,摆明道理,让赵昕自己作出选择。这样即便是日后时局不利,苏洵也不至于受牵连。
赵昕心思天马行空,他自己会下决断,苏洵帮着参谋便是。
“昔日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山东之地尽陷。国无积蓄,周亚夫兵不得出,长安城内有子钱家无盐氏出资,计十倍利息。及功成,国利而民悦。”
苏洵这是要承认高利息的合法性吗?赵昕有些不悦,道:“此不可同日而语,七国之乱后,各个封侯有封侯之名,无封侯之实。倘若吴楚割据,则无盐氏资财难以收回,此事风险甚高,收利高也是应有之义。”
“确如殿下所言,无盐氏借钱助军,国利而民悦,虽为私利,也可言善。今之富户,以高利贷盘剥百姓,强夺妻女,霸占田土,国受其害而民亦遭苦,是为恶也。”
将高利贷定性为恶,基本方向一致,赵昕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否则怕是要直接起身离去。
“既如此,于今日困境,先生有何教我?”
“殿下可知,今日之利何以涨至一倍乃至二倍?”
赵昕冷冷道:“不过是富户盘剥百姓求取一己私利罢了。”
“富户之恶固有,然有一事,殿下可知?”
这些个谋臣,说话云遮雾绕地,因为要关注着皇城关闭的时间,赵昕明明心中不耐烦,却还是忍着问道:“何事?”
“殿下可知国初之时米价如何?”
“国初人少物贱,一石米低至二百文。”
“那殿下可知先皇之时,米价如何?”
这里说的先皇,就是宋真宗,“米价比之国初,涨至五百文,而民财所得,倍于此数。是以米价虽涨而民不受其扰。”
这些数字,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不会关注,要不是赵昕对这些内容比较重视,也不会刻意去了解。
苏洵道:“不错,建国六十年来,米价翻涨一倍。今之圣上,享国三十年,而今市上米价,少则八百,多则千文,亦翻涨一倍。”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是作为儿子,赵昕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父亲的,指出道:“父皇何尝不欲爱民,论仁恕,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比得,只是西北用兵在先,契丹增币在中,黄河决口在后,天灾人祸连年不绝,虽欲米价不涨,安可得也?”
赵祯在位时期,之所以社会矛盾如此激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物价涨幅过快,激化了诸多矛盾。从这个角度切入,苏洵看事情的眼光很准。
只是,知道了又怎样呢,积重难返,凭空变出成千上万石粮食来吗?物资短缺,物价不过是对物资短缺的反映罢了。
“十年前之一贯可买一石五粮食,而今之一贯,只可买得一石粮食。倘若富户出资算息,虽欲不高,而亦不可得也!”
赵昕为此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