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族在一日之间遭遇毁灭性打击,在正规军队面前,全然没有半点抵抗能力。聚居祖地丢失不说,族人更折损大半,只残存些许人逃亡后山洞穴,苟延残喘。
他们即便是侥幸躲过宋人追杀,原本和自己称兄道弟的部族也会趁机吞并他们,廖族即将在历史上湮灭。西南各大土酋传承数百年,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廖通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宋军放着侬智高不去攻击,反而不远数十上百里,耗费人力物力来此摧毁他这个微不足道的部落。这点粮食物资还不够他们劳师远征一次。
他只明白一点,那就是宋人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即便是逃到山洞里面,宋人还在外面烟熏火燎,试图将他们从洞窟中逼迫出来。
对于廖通而言,眼下唯一的救星似乎只剩下了侬智高,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使者过去求援。事实上,即便是廖通派出的使者被宋人中途截下,以侬智高的耳目,现在也应该知晓了廖族的遭遇。
“当初就不应该上这贼船!”廖通看着山洞中噤若寒蝉的族人,是又气又恨,悔恨出声,与侬智高联手只不过抢来些财物,现在倒好,自家祖地都被端了。活生生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对于廖通而言,他逃过宋人追杀,捡得一命,但是面对族人仇恨怨毒的眼神,除了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获得宋军的原谅呢?廖通无路可走。
明知自己必死,廖通也不愿将这份功劳交给他人,他让自己次子廖盛来到山洞深处,廖通正妻是为侬族之人,自己生了四个儿子,唯有这次子是小妾所生,平日疏远漠视,现在这儿子却是整个廖族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
幽深的洞窟内,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渗人地紧,冷若冰天雪地,此外蝙蝠留下的粪便好像小山一样,传来异味,让人非常不舒服。
廖通携次子廖通来此,背对他道:“我愧对先人,为族人招惹来此灭族惨祸,无面再见列祖列宗。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自小就忽视你,但眼下只有你能够带族人存活下去,你务必要认真听。”
昏暗的洞窟内,廖通依稀见廖盛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宋人势力至强,以廖族之力,绝无抗衡可能。侬智高心胸狭隘,我族被逼压至此,其必不来救。我族存续关键,在于完全切断与侬智高的联系。我必死无疑,不需你亲自动手,你的几位兄弟也不需要留情,包括你的妻儿,一个也不要留。明白了吗?”
“这——”
廖盛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但是廖通继续催促道:“按我说的做,这样做了,我族才有存续的一分希望,否则便是灭族!”
“切断与侬智高的联系后,你带着剩下的青壮加入宋人队伍,哪怕是宋人让你去送死,也要去,去洗刷自身的罪孽。”
廖盛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他更加无法理解的话语,人家都是被迫当炮灰的,怎么还会有主动当炮灰的。
“庶儿子不孝,不敢遵父亲之命。”
啪——,廖通重重一巴掌扇在次子脸上,整个人被气得胸口起伏,连着咳嗽数声。
好不容易停下后,廖通的声音明显虚弱许多,带着一分哽咽的语气道:“你以为我是想要让大好儿郎送死吗?经此一事,我族实力大衰,原本的田地与山林无人看守,必为他族所夺。侬智高不可靠,那就靠上宋人,借宋人之威,才能够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外族。若是运气好,我族在你手上还能够发扬光大。”
廖盛瞪大了双眼,自己竟然如此天真吗?跪拜在地,一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抽得脸都肿了,“儿子无知,谨遵父亲之命。”
廖通满眼含泪地扶起了自己儿子,说得简单,但这条路可不好走呀!九死一生,说不定连儿子的性命都要搭进去。但是现在已经是死路,那就在死路之中活生生地走出一条活路来。
“你老爹我也没有什么能够交给你的,这些人都是我平日培养的,足够你清洗侬族人了。记住,越是自己的亲人越要下狠手,绝对不能够留情,宋人要的就是这份投名状。”
廖盛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朝身后看去,竟然有上百人之多,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没有一个侬族人。
廖盛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人伏在洞壁上,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若是自己不答应会怎么样?自己必死无疑,老爹也不说明白来,真是九死一生,选错一步现在就身首两处了。
“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廖通说完这句话后,拔出匕首,精准无误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口,走得很安详,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廖盛抚平自己父亲未曾闭合的眼睛,收拾神情,这个时候不是伤感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刻的犹豫,用利刃切过父亲的头颅,提着父亲的脑袋,对着身后众人吼道:“杀尽侬族人!”
廖通头颅滴下的鲜血落在廖盛脸上,让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无比。旧王已死,新王诞生!这一刻,廖盛展现出领导者该有的魄力。
随后,洞窟内开始一场内部血洗,凡是侬族人,即便是身上带有侬族血脉,眼下也一并灭杀。廖盛带头将自己的亲人杀尽,不管老弱。
廖侬二家世代联姻,这场杀戮结束的时候,人数本就不多的廖族只剩下不到千人,青壮只有三百不到。
人人带着滴血的头颅走出洞窟,向山外的宋军投降,学着汉人的做法,在脖颈上挂着绳索,牵着羊,献以最忠诚的态度。
作为投诚之首,廖盛被“请”到了宋军营帐内,一路上和羊一样爬行匍匐而来,屈辱至极,肩膀及膝盖这些地方磨得血肉模糊,但是廖盛都忍了下来。因为这一刻他的性命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廖族所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