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回来的第五天,朝中两府发生了一件事。枢密使、户部侍郎高若讷,罢为尚书左丞、观文殿学士。
之前说过,赵祯为了维系自己的权柄,两府宰执几乎如同走马灯一样地变换,这件事本来不值一提。但是巧合的地方在于,随同赵昕南征的狄青为枢密副使,眼下枢密使职位空缺,就可以顺势进一位。况且狄青身上有军功,升官理由充分。
总而言之,这件事好像是赵祯故意为狄青升迁搬开障碍。
赵祯欲用狄青为枢密使、同平章事,为此在崇政殿内召集两府宰执,言及此事。
宰执人事推免,事情不小,狄青为实权武将,如今为枢密副使已经是罕见,进一步为枢密使,来日是不是要成为宰相。这个口子不可能开。
首相庞籍出班启奏道:“昔太祖时,慕容延钊将兵,一举得荆南、湖南之地方数千里,兵不血刃,不过迁官加爵邑,锡金帛,不用为枢密使。曹彬平江南,禽李煜,欲求使相,太祖不与,曰:‘今西有汾晋,北有幽蓟;汝为使相,那肯复为朕死战邪!’赐钱二十万贯而已。”
赵祯的面色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不舒服。
庞籍继续道:“祖宗重名器如山岳,轻金帛如粪壤,此陛下所当法也。青奉陛下威灵,殄戮凶丑,诚可褒赏。然比于延钊与彬之功,不逮远矣。若遂用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则青名位已极,万一它日更立大功,欲以何官赏之?且枢密使高若讷无过,若何罢之?不若且与移镇,加检校官,多赐金帛,亦足以酬青功矣。”
功高震主,如何处之。换作别的皇帝或许会疑虑,但狄青是赵祯一手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太祖太宗防武将之弊,制度颇为严密,这个问题赵祯并不是太担心。现在的问题反而是抑制武将过多,使得他们畏手畏脚,难以发挥军事才能。
文官们的说辞赵祯早已预料到,也有说法应对,道:“向者谏官御史言若讷举胡恢书《石经》,恢狂险无行;又若讷前导者殴人致死,何为无过?”
举荐不贤,御下无能。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关键是看上面人什么心思,定罪很难的。
所以庞籍迅速反击道:“今之庶僚举选人充京官,未迁官者犹不坐,况若讷大臣,举恢以本官书《石经》,未尝有所选也,奈何以此解其枢密哉!若讷居马上,前导去之里馀,不幸殴人致死,若讷寻执之以付开封正其法,若讷何罪!且陛下既已赦之,今乃追举以为罪,无乃不可乎!”
赵昕都替赵祯感到无力,朝中一个替赵祯说话的都没有,赵祯身为皇帝,亲自下场与群臣争辩,多少有些可悲。
而就在这个时候,参知政事梁适突然站出身来,道:“王则止据贝州一城,文彦博攻而拔之,还为宰相。李氏窃据交州数十载,常扰广南两路,青随太子南征,讨而平之,为枢密使,何足为过哉!”
梁适竟然会帮赵祯说话,赵昕的嘴角上扬,看来赵祯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嘛,打了一个哈欠,准备继续看戏。
庞籍显然有些惊愕,身为文官的梁适帮着狄青说话,这不是队伍里面的叛徒吗?而且梁适转移话题,庞籍说狄青功高难赏,那文彦博呢?文彦博不过是平定一个王则就能够当宰相,不让狄青升官是不是有些虚伪。
庞籍短暂错愕后,整理思绪道:“贝州之赏,论者已嫌其太厚。然彦博为参知政事,若宰相有阙次补,亦当为之,况有功乎?又国朝文臣为宰相,出入无常;武臣为枢密使,非有大过,不可罢也。”
这一点其实不然,宋朝枢密使也主要是以文臣居多,武官当上枢密使一般就是个花瓶,狄青是个另类。
接着,庞籍言语带了几分沧桑之意,道:“且臣不欲青为枢密使者,非徒为国家惜名器,亦欲保全青之功名耳。青起于行伍,擢为枢密副使,中外咸以为国朝未有此比。今青立功,言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召众言也。”
我不让你升官,这是为了你好,省得你为流言蜚语所扰,哪怕是有功劳也不行。这话就是这么个意思,听着让人很愤怒对不对,可是在原本的历史上,狄青就是这么死得,所以庞籍也不算是说谎。
但是赵祯显然是不可能接受这套说辞的,为了阻拦狄青成为枢密使,以庞籍为首的文官堪称是撕下最后一层脸面。赵祯双手紧紧抓着龙椅,浑身发抖,这是完全不讲理了。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争辩,一场宰执推免,从早上闹到了下午还没有结束,说这是文武之争其实不正确,因为这很明显是赵祯想要扩张自己权力的一次尝试。
最终,赵祯还是败了,退一步道:“然则更封与其诸子官,如何?”
庞籍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生怕赵祯反悔,道:“昔卫青有功,四子皆封侯。前世有之,无伤也。”
赵祯对庞籍道:“卿商量除青官,深合事宜,为虑远矣,便依此行事。”
赵祯罢免高若讷的理由不充分,也没有足够的权力压制文官群体,是以这第一场交锋,即以失败告终。赵祯面无表情地宣布退朝,赵昕行礼拜过,也是前后脚离开。
离开崇政殿,赵昕正欲返回东宫,站了一天,整个人精疲力尽,这场戏到后面就一点也不好看。只是赵昕这时却看见赵祯身边的老太监慢跑着过来,道:“太子殿下,陛下有事召见,在前面等您呢。”
这一世的狄青,获得的战功不是平灭侬智高,而是随赵昕南征平灭交趾国。整体来说,帮着赵昕震慑骄横的禁军,指挥禁军攻略交趾州县,功劳还是有不少,不能够忽视。
赵昕想要提拔狄青,绕不开赵昕,不出意外的话,因为这场争辩,赵昕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但赵昕都已经是太子了,无非是加些实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