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高空,俯瞰内城。
云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身形矮小如孩童般的国师莲华。
熔城与镜月门之间,是否存在着外人不得而知的关联?
拨开了迷雾的云缺,仿佛又看到了更深的黑暗。
静下心神,云缺长吁一口气。
高处的风景,其实也不错。
整个内城修建得并不冰冷,很多地方别具风格,看得出煞费了一番苦心,营造出一种温馨柔和的感觉。
这无疑是城主夫妇的手段。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欣赏着风景的云缺,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在大殿后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块空缺。
那里本该是一处风景,此时成了一块凹陷的大坑,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被破坏了?
云缺摇了摇头,在他看来那大坑更像一种脱离。
如茶壶摔落后,壶嘴与壶体断裂开来。
从高处落下,云缺来到大坑近前,仔细看了看。
并没有法术或者法宝轰击的痕迹,坑底的截面整整齐齐,确实是断裂的痕迹。
这种断裂其实很正常。
无界城从天空坠落,撞击地面必定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从而将内城的一部分撞裂。
让云缺觉得奇怪的并非大坑的形成,而是这里之前的模样。
环顾四周,云缺努力的拼凑着这片内城的轮廓。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里的痕迹,但从皇宫或者其他世家修建的庭院来猜测,这个大坑所在的位置很可能是一处假山风景,或者小桥池塘之类的景观。
仔细寻觅了一番,终于在大坑边缘发现了一些细细的沙石。
“果然是池塘,应该养着不少大鱼,或许还有乌龟。”
云缺的嘴角抿起怀念的微笑,但很快他的神色变幻起来。
“大鱼,乌龟,星壁空间……”
云缺忽然想起了星壁空间里的碧水湖,还有那只风化了多年的老龟。
豁然间云缺明悟了许多。
原来星壁就是无界城脱离出去的一些区域!
碧水湖显然是内城里的池塘,其他地方的空间也能在城里的找到对应之处。
想起冰云龟残魂当时的异象,云缺终于能理解。
原来那只老龟曾经生活在内城的池塘里,无拘无束,游累了就趴在岸边晒太阳,它曾经见过抱着自己在池边散布的城主夫妻,所以老龟残魂在消散之际才会出现那种亲昵如家人目光。
而湖底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的章鱼大妖,则是这片池塘的守卫者,哪怕风干死去,依旧还要战斗。
就像那根散发着大妖气息的白骨鱼刺。
它们,都曾经生活在无界城,生活在在内城的池塘里。
只不过随着无界城的陨落,这些鱼儿也一并死去,在无界城落地的同时随着池塘崩裂而剥离了出去,最后被天祈学宫的强者所收集,炼化成了供学子们历练的星壁空间。
想通了这一切,云缺苦笑了一声。
“元兽就是池塘里的鱼儿,死去之后遗留着元神,盘踞在星壁空间之内,难怪元兽灭亡后会掉落元石,那些元石应该就是鱼儿们的鳞片。”
“只有拿着曾经属于这里的大鱼鳞片,才能进入这座无界之城。”
前因后果,在此时被云缺彻底明悟。
看来之前灵瑶猜测星壁空间来自无界城,果然猜对了。
想起灵瑶,云缺不在久留。
在这等险地,一个金丹境的修行者很容易无声无息的葬身于此。
“碧灵果……”
想到灵瑶前来无界城的目的,云缺立刻唤来几个暗魔。
“你们可知城中何处有碧灵果的下落。”
暗魔们面面相觑,纷纷垂首,它们听得懂主人的询问,但听不懂什么是碧灵果。
“什么灵果都成,好吃的果子,大点的果树,或者果园。”
暗魔们目光呆滞,一动不动,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犹如憨傻。
云缺无奈之下,只好换一种方法询问。
“内城里还有没有活人,像我这种的活人。”
这下有一个暗魔变得灵动起来,不住的点头,朝着一个方向指点。
“带我去。”
云缺吩咐之下,那暗魔立刻听命,在前面带路。
内城的范围极大,走了很久终于抵达一处接近竹林的边缘地带。
这里存在着一些高耸的古树,大多只有干枯的树干,极少有枝杈,原本应该是一片别致的树林,只是如今看起来荒废不堪。
徘徊在这里的暗魔数量极多,层层叠叠,如同嗜血的鲨鱼一样,等待着即将入口的大餐。
当云缺走来,暗魔立刻分开一条通路,纷纷退下。
在一棵最为高大的古树顶端,竟在枝头挂着一片绿叶,看样子之前好像有果实,被人刚刚摘取不久
“碧灵果?”
云缺拿不准这棵古树上的果实究竟是不是碧灵果,不过转到树后他就彻底能肯定了。
树顶的绿叶一定是碧灵果的叶子。
确定这条线索很简单。
在树后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树洞,本该黑漆漆的树洞却露着一张女孩的俏脸,眉目如画,精致中透着一丝俏皮。
这张脸云缺再熟悉不过,正是灵瑶。
灵瑶被困在树洞里,她肯定吃了碧灵果,才会恢复了容貌。
灵瑶此时气息很弱,紧紧的闭着眼,脸色有些痛苦,却带着倔强。
在这棵古树周围遍布着很多空间漩涡,尽管不及大殿周围的多,但也足够困死一位金丹修士。
看来灵瑶突破到这里耗费了全力,得到碧灵果后再没力气逃出去,于是将自己藏在树洞里。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为何要露着脸呢?
云缺看得好笑,敲了敲树皮,道:“躲就躲好点,哪有露着脸躲在树洞里的,你是在炫耀自己的美貌么。”
灵瑶听见声音立刻惊醒,当她看到云缺的一刹那,明亮的眸子里不可控制的闪烁起泪光。
“树洞就这么大,不露脸就得露脚,反正快死了,自然得脸朝外,死也死得好看一些。”
灵瑶倔强的噘嘴道,虚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
从外城一路寻觅到这里,她受的苦没人知道,为了恢复容貌,几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劫难,终于让她找到了碧灵果,但是容貌虽然恢复,却被困死在此地。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灵瑶这辈子也难以冲出被暗魔层层包围的这片树林了。
“那你要失望了,至少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好看。”
云缺带着笑意说道:“我要你经历无尽的岁月,让你这张好看的脸蛋被无情的时间慢慢冲刷得苍老。”
灵瑶哼了声,道:“你好残忍呐,看我一次苍老还不够,还要看第二次,那好,罚你陪我一起变老!”
“好哇。”
“一言为定,拉钩。”
从树洞里拉出了灵瑶,云缺与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拉在一起的手指,便不再分开。
紧紧拉在一起。
“你特意为了我而来?”
“是啊,顺便夺了件古法宝,还找到了大祭酒。”
“你不如说顺便救了我这个累赘。”
“真不是顺便,我突破了层层危机,闯过了无数暗魔的包围才来到这里,真正的九死一生呀。”
“我怎么看这些暗魔都在怕你呢,你走一步,它们退十步。”
“喂,不要那么聪明好不好,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嘁,谁和你是朋友。”
说着不是朋友,灵瑶拉住云缺的手却没有任何想要分开的打算。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找到自己的身世了,我,生于此地,或许将来也会死于此地,我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我知道敌人很强,强到能让世人颤抖,强到超远想象。”
“不管你死在哪里,我陪你。”
一句我陪你,简单而直接,道尽了心意。
“好,等我年底回村之后,来年,我们一起找一找藏在岁月里的敌人,究竟是谁。”
云缺望向远处高空那块看不见的夹层空间,目光中泛起冷意。
内城的黑暗随着暗魔的退去而渐渐消散。
虽然依旧是夜晚,却有月光洒落,不再像之前那么漆黑冰冷。
两人来到大殿,坐在牧海歌的画像下。
“画里的女人,应该是我娘亲,她将我这个婴孩封印在这里很多年,直到十七年前我被人偷了出去,才能慢慢长大,其实,我可能是个几百甚至上千岁的老妖怪了。”
“你看过我苍老的样子,我知道了你困在时间里的过往,咱们扯平了。”
灵瑶拍了拍云缺的肩头,故意板着脸道:“老先生,别太在意自己的过去,活着嘛,就要朝前看。”
见云缺的目光不在迷茫,灵瑶这才笑了起来。
她望向挂画,羡慕道:“踏海而歌,你母亲肯定是个温柔的人儿,也一定是位世间强者。”
云缺也望向挂画,道:“可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灵瑶道:“但你知道画中人就是你的母亲,我呢,连父母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你总比我强上一些。”
云缺拿出了得自星壁空间碧水湖底的一方卷轴。
展开后,原本已经自行焚灭的踏山图再次浮现,犹如刻画在空气中一样栩栩如生。
将踏山图挂在牧海歌的旁边,云缺朝着画中的两人深深一拜。
“爹,娘,不论敌人是谁,我都会让他血债血偿,毁掉无界城,他该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一拜,预示着杀戮的开端。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比起将自己从这里盗走的君莫北,云缺更恨的,是毁灭了无界城的真正元凶。
君莫北的罪过,只与云缺一人有关。
而毁灭无界城的真凶,是灭族的血仇。
灵瑶默默的站在一旁,等云缺祭拜完之后,她也朝着画像深施一礼,表示哀悼。
“仇家可有眉目?”
“大祭酒曾经猜测与无界城发生过大战的,有可能是熔城。”
“熔城……”
提及熔城,灵瑶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幽幽道:“我,就来自熔城。”
云缺豁然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灵瑶会来自熔城,如今想起当初灵瑶提过一次所住的地方有许多大人物,云缺这才恍然大悟。
始终拉在一起的手,此时无声无息的分开。
“你是熔城的人。”云缺的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
如果大祭酒的推测没有错,熔城与无界城全都是天坠之城的话,那么两座城很有可能曾经发生过大战。
也就是说,是熔城造成了无界城的毁灭,而熔城的人,则是无界城的死敌。
灵瑶也没想到熔城会是无界城的敌人,她想要解释什么,可又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良久,灵瑶低着头诉说起自己的身世。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生活在熔城了,我的师尊就是闻名天下的丹王,都虹玉。”
“我没有父母,师尊说我是在乱世中捡来的孩子,是她养育了我,传授我一身本领。”
“我本该是人人羡慕的宗门娇女,元婴强者溺爱的真传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为了拥有玄奥的神通,却偷吃了师尊的至宝造化果,从而逃出山门,流落在外。”
“星壁空间里施展的流风回雪,就是偷吃造化果才得来的神通,我其实是个逆徒而已,救人所施展的神通之力是我没料到会有那么大的反噬,找知会衰老,我才不会去救那些笨蛋学子。”
“这下你认得我了吗云缺,我其实就是个自私的叛徒,将来你若与我为敌,千万别留情。”
灵瑶说得决然,可眼底的苦涩却无法掩饰。
她在尽力与云缺划清距离,为了不去打乱云缺的复仇大计。
转过身,忍着眼角的泪痕,灵瑶就要逃离这处伤心地,逃离身后的伤心人。
“你知道的。”
云缺抓住了灵瑶的手臂,道:“你知道施展神通会被反噬,可你还要去救人,你才是笨蛋,你这种笨蛋如果被逼到盗取神通的份上,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灵瑶娇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仿佛想到了藏于心底的梦魇。
她没回头,轻声呢喃。
“你能想象,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对你虚情假意的画面,会有多可怕么。”
“你能想象,生活的地方充满了虚伪与刻意,就像一座冷冰冰的戏台,而你还要不得不与那些无情的戏子同台演戏。”
“你能想象,自己视作的亲人,看似在关切体贴,可实际却想着要将你养大吃掉!”
灵瑶越说声音越颤抖,她猛地回头,泪眼婆娑的尖叫道:
“你能想象吗!活在地狱里还要每天强装笑脸的感受!”
在恐惧中挣扎的女孩,下一刻被云缺抱在了怀里。
左眼中有白光溢出,反向封印了细爪颤动的眼罩。
“我不能想象……”
“因为你所说的,就是我的经历。”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