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崇祯在文华殿召见陈新甲和傅宗龙。
崇祯仔细打量傅宗龙一眼,见他入狱后虽然两鬓和胡须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很健旺,于是说道:
“因你忤逆旨意,朕将你下狱,以示薄惩,今国朝动荡,将你放出,是要你任陕西三边总督,望你好生出力剿贼,以补前愆,功成之后,朕当不吝重赏!”
傅宗龙被他关怕了,立时再拜,并含着热泪说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臣到军中誓必鼓励将士,剿灭闯贼,上慰朝廷,下安百姓,便是粉身碎骨,定不负陛下知遇之恩!”
崇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好,又道:“你到西安之后,何时可以带兵入豫,剿灭闯贼?”
傅宗龙自信满满道:“臣到西安以后,先斟酌实情,再向陛下条奏剿贼方略。”
先观察再出方案?扯淡呢!
崇祯本就着急中原剿寇之事,听他如此说,心中立时不爽,语气严厉道:“朕望你速速驰赴西安,稍事料理,限于两个月之内率兵入豫,与保督杨文岳合力剿闯,切勿在关中逗留过久,贻误战机!”
看着皇帝龙颜不悦,傅宗龙担心一个弄不好又得坐大牢,但又知道两个月内出兵很难,仗一旦打败了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只得硬着头皮诉苦:“陛下,士卒需得操练后方好作战......”
崇祯严厉地看他一眼,道:“陕西有现成的兵马,各镇兵马难道平时就不操练么?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稳了脚根,方才出兵!”
操练?
傅宗龙差点笑了,各镇兵马有几个操练的?多是有名无实,数额也都不足,也就你皇帝深居内宫不懂。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皇帝说,说了不仅打皇帝的脸,还会得罪兵部、五军都督府乃至全国的卫所,自身难保啊!
傅宗龙见皇帝面有不耐烦的神色,只好低着头不再说话。
崇祯以为傅宗龙被自己说服了,便转用温和的口气说道:“傅卿,你是知兵大臣,朕一向是知道的。”
傅宗龙听了这话,心里好受多了。
只听崇祯又道:“目前清虏围困锦州良久,朕不得不将重兵派出关外,是否能早日解锦州之危,目前尚不得知。”
“河南、湖广、山东等地的局势都很不好,到处都是叛乱,尤以河南、湖广为甚,连连失城,亲藩殉国,卿有何善策,为朕纾忧?”
值此局势,傅宗龙也知皇帝难,只是有些话,他不敢说。
崇祯见他迟疑,眼珠一转,似是看透了人心,言道:“苟利于国,有话不妨对朕直说。”
傅宗龙不再磨叽,直言道:“国朝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线用兵,实非国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不务实效,以至今日内外交困之局面!”
他不敢抬头直视皇帝,继续道:“如此下去,不用数年,国朝局势将不堪设想!今日不是无策,惟无人敢对陛下言之耳!”
崇祯心动,已经猜他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想听听傅宗龙亲口说出,于是鼓励道:“卿有话只管说出,朕不会降罪!”
“陛下英明!”
傅宗龙叩首,低声道:“以臣愚见,朝廷若是能对清虏暂时议抚,待辽事稍缓,朝廷便可集举国兵力和财力痛剿流贼,彻底灭之,安内再行攘外之策!”
“嗯?”
崇祯面色微惊,不由得向站在旁边的陈新甲望了一眼。
两线作战,大明必亡!
若想解此死局,必须先停一边,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无人敢站出来说。
因为无论是流贼还是东虏满清,都是大明的心头之患。
流贼烧毁凤阳皇陵,杀福王、襄王等数位藩王,搞得各地烽烟四起,朝廷与之不共戴天!
而东虏满清,本是地方臣子,他们裂土为王,自立国号,又数次入关劫掠,杀我臣民,掠我百姓,国仇家恨,亦是生死之敌!
谁若提出议和,不管是跟哪一方议和,都是朝廷向反贼低头,是决绝不能接受的,倡议者只能被当成国贼任人唾弃!
傅宗龙此时直接说与皇帝听,完全是豁出去了!
他低着头,仿徨不安的等待着皇帝的意志。
傅宗龙不知道的是,崇祯早有议和的打算了,早在杨嗣昌当政时,就暗中与满清媾和,只是没谈拢。
杨嗣昌死后,他的小弟陈新甲继续这份任务,秘密与满清接触议和。
沉默片刻,崇祯面露不愉,问傅宗龙:“与清虏议抚,你怎么想的?”
傅宗龙背后已湿了一大片,他紧张回道:“国朝十余年来,内外用兵,朝廷上下早已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为不治之症。”
“如今局势,却要同时安内攘外,纵然秦皇汉武转世,又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
最后,傅宗龙像是用处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立即从关外抽身,全力剿贼,待中原大局戡定,再向清虏大张挞伐不迟,彻底平定辽东之患!”
崇祯起身,负手而行,言语平静地道:“洪承畴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已有一年有余,若此时对清虏行款,示弱于敌,岂非成了南宋?”
他指着傅宗龙道:“这‘议抚’二字莫对人提起,下去吧!速速准备南下剿贼大事!”
皇帝居然真的没降罪!
傅宗龙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落下了,他匆忙谢恩离去。
等傅宗龙叩头退出以后,崇祯瞥了一眼陈新甲,冷声道:“对清虏议抚之策,是你透露给他的?”
陈新甲吓了一跳,直接跪地,连忙否认道:“他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从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与皇帝俩的小秘密,谁敢透露给他人?不是找死吗?
看陈新甲不似说谎,崇祯点点头:“如此说来,是傅宗龙自己的想法,可见凡是懂军事之人,皆知两面作战,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
陈新甲连连点头称是。
崇祯想了想,忽然说道:“不挫清虏锐气,如何言抚?让兵部去催洪承畴火速出关,大军速解锦州之围!”
崇祯是想与满清议和,先安内再攘外,但前提是不能示敌以弱,就算是议和,大明也要占据主导地位!
想法是好的,但他想的不全面。
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想的就有点多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陛下,锦州之围能解固然是好,臣担心的是,万一大军出动锦州却不能解围,辽东战事迁延日久,劳师糜饷,反受挫折,恐对清虏议抚之事再无机会。”
“何况国朝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大军,那么多粮饷,朝廷再无力供上。”
崇祯听后,脸色沉重,惆怅道:“朕也是颇为忧虑,然眼下料理关外之事,要比河南、湖广紧迫的多!若是再拖延下去,粮饷不继,国朝将陷入万劫之地!”
面对如此糜烂之局,陈新甲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唉声叹气。
崇祯似乎是累了,对陈新甲道:“对闯、献如何进剿,卿下去与傅宗龙仔细商议,务必要他今夜出京南下!”
“臣遵旨!”陈新甲领旨告退。
......
第二日,兵部再次行文辽东促战,要求蓟辽总督洪承畴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