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迟榕又在国文先生的课上请假。
总请同一门课的课假,换作是其他先生,必定是免不了一番盘问,可国文先生向来对此不闻不问,束手坐视,迟榕便乐得免去一桩麻烦。
迟榕站起身时,宋晓瑗忽勾住她的衣角。
只见宋晓瑗很用力的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迟榕:不要再去。
这些天来,岳安城中大小各处已经开始洒石灰消毒,疟疾已是悄然无声的在城中蔓延开来。
宋晓瑗家中行医,她父亲宋义昌已经参与了数次会诊大会,其中种种,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迟榕仍是向宋晓瑗微一摇头,转身走了。
翻墙而出,迟榕抱着木匣子,一路飞奔,直奔主街而去。
城中当铺多设于闹市之外的二三环,离女子学校有一段距离,迟榕要在下一堂课前赶回学校,才不会被抓包。
所幸琳琅街巷之中,只见一家当铺正高卷着门帘,店家大概是因为没什么生意,神态怠惰的倚坐在柜台后打盹。
迟榕走进当铺屋檐下,将木匣往台面上一撂,开口说道:“老板,我要典当东西。你看这一副首饰能换多少钱?”
那恹恹欲睡的老板被木匣磕碰的声音吓了一跳,哼哧着惊醒过来,却见来人是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学生,便又要懒洋洋的倒回摇椅中:“改日再来吧,今日打烊了打烊了!”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会有什么值钱的首饰,顶多是破破烂烂的银镯子,或是不通透的老玉镯子,他就算收了也难以再卖出去,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
“我这首饰是金的!有二两重!”
迟榕大声说。
老板闻声,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坐起身来。
可他仍是有些将信将疑的,直到打开那木匣,里面黄澄澄的金饰金光璀璨,简直要晃瞎他的眼睛。
这三金款式精妙,雕花镂空,这样复杂的工艺竟还能抛光抛出万般闪耀,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看不出这女学生竟是个有家底的!
老板摸出一枚单片眼镜,哈了哈气,用衣服拭了拭,细看起来。
迟榕将木匣往自己身前一抽,十分不耐的说:“绝对是真金,这还能有假吗!去拿你的秤称一称,给我个价。”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典当做的就是这种触运气的生意。
老板见迟榕如此有底气,便不敢怠慢,速速取了秤来,将金饰放上去称量。
“二两三……”
老板看着刻度说。
“给个价吧。”
老板伸出四根手指:“四百银元!”
“开什么玩笑!”迟榕不可置信,“一两金条换成钱都要七八百银元,我这首饰有二两多呢!”
岳安城中,三两金条便可以买下一个临街的铺子,是实打实的一笔巨款。
这老板足足折了二折的价,实在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老板搓搓手,眼中精光毕现:“大小姐,这世道谁还有闲钱买首饰呀,再加上最近不太平,所有铺子都没生意,都是这个价!”
迟榕知道此人是欺负她年少,想狠狠的讹她一笔,可她没时间一家一家当铺的周旋。
她只怕钱来得晚了,救不了那女佣。
“大小姐,您要是觉得行,就给我个准话,不然我也要歇咯!”
老板催促道。
迟榕咬咬牙,心下一横,正要答应,却见当铺门口忽然急停了一辆黑色别克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尤为刺耳。
这汽车停在路边便不走了,还按了按喇叭,把人吓了一跳。
迟榕遥遥的看了那车子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又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许是哪家太太或是姨太太要当东西,有钱人家大抵都开别克。
迟榕于是回过身来。
可她刚把头扭回去,那车子里的人却又按了一下喇叭,像是在招呼她似的。
迟榕不得已,只得再把目光投过去。
只见那车子停了引擎,微震的车身安静了,车门一开,竟是吴清之从驾驶位走了出来!
迟榕当场愣住。
“大小姐,大小姐?这首饰你到底当不当啊?”
见迟榕面色大变,老板也跟着慌了。
看这女学生的表情,她与那迎面走来的公子哥定是相识的。
只是她脸色这样难看,难不成是偷了人家的首饰出来换钱?
“这首饰不当。”
吴清之迈着长腿跨进屋檐下,伸手将那木匣子一关,拉起迟榕转身便走:“打扰您生意了,多有得罪。”
老板看吴清之神色冷清,以为定是冤家找上门来了,更是不敢多言,只由着吴清之将迟榕带走。
他心中暗自感叹,多亏这买卖没有急急的做成,不然一会儿可有他纠缠的。
吴清之将迟榕塞进副驾驶的座位,自己绕回驾驶座,把车门砰地一关,却是一言不发。
他不发动车子,也不说话,迟榕知道他定是生气了,而且是很大的气。
“我……我……”
迟榕犹犹豫豫,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嚅嚅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是不是又翻墙出来的?”
最终还是吴清之先开的口,他压着嗓子,显得有几分阴沉。
迟榕默默点头。
“今天是为什么跑出来?”
迟榕抱着木匣子,头埋在胸前,仍是不敢说话。
吴清之也低头看了看那木匣,再问道:“是零用钱不够了吗?”
他刚说完,便又带着点焦躁的态度补充道:“迟榕,你既已嫁了我,便不用为了财政的事情操心。”
“我不是为了零花钱!”
迟榕忽然尖声反驳,她紧抱着木匣子,声音有点抖,“我害那姑娘丢了工作,我总要给她留好后路!没有钱,她该怎么安生!”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你说得对,总要有人负责,不是她,就是我!我怎么能这样没担当……”
吴清之见迟榕泫然欲泣,立刻止住了怒,伸手去捧她的脸,侵身上去亲亲她:“迟榕,别哭,是我吓着你了……这是你我的喜金,你要收好。”
他吻在迟榕眼角的泪珠上,“我会处理好此事,你莫要再为此伤心了。”
吴清之说得很动情,大手不断的摩挲着迟榕的脸,两人的呼吸已然交缠在了一起。
迟榕听他这番话,像是有些松了口的意思,于是满心期待的问道:“那、那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辞退那个姑娘了?”
吴清之顿了顿,轻声叹气,却仍是摇头说:“迟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