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佳节,白日之间,果然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街头巷尾,邻里孩童你追我赶,迟榕着一席鹅黄色新棉衣混入其中,足下猎猎,嬉耍得不亦乐乎。
吴清之便是凤眼弯弯,直倚在迟府的门前看她。
到底是跑累了,只待一众孩童甫一停歇,迟榕遂气喘吁吁的蹲下身子,吴清之一旦前来搀扶,竟被大肆起哄。
“榕姐儿好酸哦!还有夫君陪着!”
“榕姐儿肯定是要生小宝宝了!跑都跑不过我们了!”
孩童之中,固有一孩子王胆量最大,但见吴清之着装考究,于是笑道:“祝大哥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吴清之年岁并不很轻,几乎不再得以称为哥哥,此番听罢,方才将迟榕扶起身来站定,便从钱夹当中摸出几枚银元,凌空掷了出去。
“乖孩子有红包拿。”
吴清之笑意盈盈。
那孩子王眼疾手快,一巴掌接下银元,即刻喜上眉梢:“再祝大哥哥和榕姐儿早生贵子!”
然,这一回,迟榕却不准吴清之再散钱财了。
“你再这么大方,一会儿街坊的小孩儿全来找你讨红包!”
迟榕一面说着,一面横鼻子竖眼的转向一众孩童,咋咋呼呼道,“都才多大点儿,什么生不生贵子,你们懂什么!”
孩童们哄笑着散开来,迟榕复又追在其后,仅是佯装凶恶,故而堪堪的几步,便停在了原地。
迟榕撅了撅嘴:“这些小孩儿精明着呢,你这么客气,他们就认准了你薅红包!”
吴清之闻言,只探出一指,轻轻点住迟榕的眉心,笑道:“不妨事,新年权图个吉利。”
话毕,顿了分毫,再度言道,“何况,祝你我早生贵子,这话我爱听。”
顿时,迟榕自觉面上一红,于是一胳膊肘捅在吴清之的腰间,随后扭扭捏捏的说:“回家啦!我也该讨红包去啦!”
堂屋之中,白泥火炉默默的烧着,其上架一张铁网,正丢了几块年糕炙烤。
那年糕愈发的涨大,时不时鼓出一个焦黄的泡,一旦破裂,便散出满室的米香。
迟二爷守在火炉边,手捧搪瓷碗,其内盛满白糖,正欲大快朵颐之时,却见大门兀的被撞开,迟榕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迟榕不由分说,扑通一声滑跪在地,高声道:“二叔,新年快乐!五年份儿的红包!”
谁料,但见迟二爷白眼一翻,竟是啪的一声摔了筷子:“财迷!红包没你的份儿!你把那姓吴的叫过来!”
话音刚落,吴清之已然跟进了室内,他只落落的关上房门,方才躬身作揖,端的是优雅从容的态度。
迟榕于是委屈巴巴的起立,拍一拍膝盖,直拉住吴清之的袖子,满脸写着不服气。
——仿佛吴清之甫一前来,便是有人为她撑腰一般。
迟二爷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于侄女,遂翘起二郎腿,道:“红包是发给小孩子的,谁让你已经出阁嫁人了,以后逢年过节,想也不要想!”
迟榕正欲分辩,然,不待开口,但见迟二爷倏尔脸色微变,只支支吾吾的从袖中抽出数枚极厚的红包,抓在掌心晃了一晃。
“不过,你二叔我言而有信!你们都是大人了,这红包就留给小辈罢!”
话毕,便是向前一递,抖一抖手,示意迟榕接下。
迟榕瞠目结舌,那红包又多又厚,她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于是,直将一捧红包抱在怀里,略略的数过一遍,竟有整整十八封之多。
“二叔,给我五年份儿的就行,你怎么给了十八年的啊?”
迟榕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真收下了啊,你千万别反悔,一会儿再找我要回去。”
话毕,迟二爷听罢,旋即吹胡子瞪眼道:“他奶奶个腿的,说了不是给你的,是给小辈的!小辈的!”
迟榕听得云里雾里,唯有向吴清之求助一二。
然,甫一回身望去,却见吴清之眼色一沉,复又拜下大礼,语气郑重,道:“谢二爷成全!”
迟二爷嘴上不饶,只哼哼唧唧的说道:“哼,老子成全的可不是你!老子成全的是孙儿辈!只是怕活不到年纪,提前包好孙儿的红包罢了!”
此话一出,迟榕心口不由得一震。
她看一看二叔灰色的头发,又看一看吴清之含笑的唇角,滞了片刻,竟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二叔,你说话不吉利!何况单身汉都是长命百岁的!”
此情此景,迟二爷简直哭笑不得。
为掌家业,迟二爷一生未娶,膝下无有儿女,迟榕由他带大,已然变成了亲生闺女一般。
故而心中动容非常,于是摆一摆手,直教吴清之上前,好生哄一哄迟榕罢。
今夕何夕,以往,迟榕一旦哭闹,迟二爷自是亲自哄劝的。
哄不好,便抽出鞋底子打在掌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总能止住迟榕的哭。
然,如今看来,到底不该是由他来哄了。
“我家阿榕难伺候得很,你可得照顾好她……小、小……小吴!”
迟二爷唇齿打架,纠结几许,终于唤出声来。
吴清之感慨万千,即刻应下。
但见他轻轻的拭去迟榕脸上的薄泪,凤眼含情,低声道:“迟榕,新年是哭不得的。”
迟榕抽抽噎噎的哽着嗓子,以衣袖胡乱的抹一抹脸,方才微微颔首。
她指着那炭盆里已然烤作焦黄的年糕,偷偷的说:“二叔,年纪大了少吃糯米,不好消化,这个不如给我吃。”
“你这小兔崽子!把老子红包还回来!”
于是,嬉笑怒骂,家和岁好。
酉时,吃过年夜饭罢,迟府上下遂一道聚在堂屋之中包饺子。
话题聊的广阔,家长里短复又商场官场,是男人们的专题。
迟榕兴趣缺缺,故而昏昏欲睡,然,却是此刻,只听得迟老爷清一清嗓子,倏尔笑语。
“小吴,搬家之事,打算何时提上日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