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英中学的礼堂偌大无朋,一纵阶梯顺势而下,座椅上覆丝绒,宽敞舒适。
吴清之同黄老板选在偏后的位置落座,并不特别靠前,免得灯光刺目。
更何况,生意人处事,处处皆为名利场,自少不得一番闲谈,坐得远些,亦是避离旁人耳目。
话题初始,总要聊一聊家常。
黄老板甫一提起儿子,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简直操碎了心肠。
“吴老板你不知道啦,我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听话!之前相亲过许多名媛,他竟然一个也瞧不上!现在忽然喜欢上一个内地来的女孩子,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过这个女孩子也很神秘啦!我差人打听了好多次,根本查不到她的门楣!要不是培英中学招生严格,只收名门富贵,不然我都怕我儿子上当受骗啦!”
“正好,今天那个女孩子要同我儿子演出,就演朱丽叶哦!吴老板且帮我看一看,你也是从内地来的,万一认识她,也好帮我引荐一下啦!”
吴清之听罢,始终不形于色,只摆出惯常的笑面,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黄老板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
话毕,谁曾想,这黄老板大约是个话痨,聊过儿子的婚姻大事,复又问起吴清之的家庭。
“吴老板今天怎么忽然答应出来玩啦?莫不是看腻了太太,想来中学瞧一瞧年轻的女孩子,我可以给你介绍的啦!”
吴清之闻言,微微沉了眼色,却仍是笑答:“非也。我今日正是来看我内人的。”
此话一出,黄老板果然惊讶万状,遂追问道:“吴老板不是说过,太太一直在家的吗?难道是在培英中学找了份差事做?”
这一回,吴清之却是笑而不答。
恰逢此时,光影渐暗,观众翘首以盼,大幕缓缓拉开。
舞台上来来回回的换过数班人马,诗朗诵、铜管乐队、钢琴小提琴,竞相争艳,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与小姐,才艺出众,互不相让,只是略微看得发腻。
故而话剧社的演出排在末位,是为压轴大戏,教人耳目一新。
旁白声响之后,灯光回转,但见黄家逸身着戏服飒爽登场,他是校内的偶像,甫一开口,果然引起少女们的议论。
黄老板自豪的说:“这些女孩子真的太夸张啦!犬子不才啦!”
吴清之笑道:“令郎一表人才,真不知那女孩子如何会不喜欢,除非是心意另有所许了罢。”
说罢,布景更迭,是为舞会之上,罗密欧与朱丽叶巧然偶遇,伴着悠悠的舞曲,迟榕身着一席晚装,旋转在舞台的正中。
吴清之的眼中登时沁起了笑意,那般款款的柔情,几乎决堤,势不可挡。
如此说来,迟榕能够学会华尔兹,还是居于岳安、初临金公馆之时,他之亲身所授。
谁料,那厢,迟榕舞罢,黄老板远比吴清之更为激动,连忙唤道:“吴老板!就是这个女孩子啦!快帮我看一看啦!”
唯见他两眼放光,显出一种满意的神情,复又说道:“我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啦!这女孩子看上去又靓,又懂得礼仪!我非要把这门亲事谈下来!”
黄老板只自顾自的说着,根本不与吴清之开口的余地,直到戏剧落幕,他亦然不知故事之所云,遂稀里糊涂的随着观众一道鼓掌。
演出甫一落幕,那厢,后台,黄家逸根本无暇更换衣装,直连声邀请迟榕同他前去面见父亲。
迟榕的力气并不大,黄家逸一旦拖拽,她便只得被动的跟随而去。
黄家逸兴冲冲的拉着迟榕来到礼堂的檐下,果然,黄父已然在此等候了,身侧更立着一位先生,想必即是那传闻已久的吴老板了。
然,人影一近,黄家逸却呆住了。
“这、这位先生难道不是……迟榕的?”
黄老板但见儿子失礼,唯恐丢了面子,遂敲打道:“这位就是爹地的生意伙伴,吴老板!家逸,还不快些问好啦!”
黄家逸怔怔的点了点头,吴清之见此情形,却是笑意盎然:“黄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眼神渐渐的越过黄家逸,更加的笑眼弯弯。
“自我介绍一下,黄少爷,敝人吴清之,乃是你身后这位女孩子——迟榕的丈夫。”
话音未落,吴清之已然走近迟榕的身前,将她亲亲热热的拥住,落落的勾一勾唇角。
四下人群来往,略有些喧闹,然,他之四人之间,气氛反是静得厉害。
但见黄家逸瞠目难言,吴清之遂连声笑道:“怎么,黄少爷如何不作声了?”
竟是黄老板率先作出反应,大呼道:“这、这位竟是吴太太!这样的俏丽,吴老板真是好福气啦!难怪吴老板顾家,更要金屋藏娇啦!”
吴清之颔首:“我内人年幼,的确很舍不得她出门,但读书是大事,耽误不得。”
说罢,复又托一托手,转向迟榕,“迟榕,这位是黄老板。说来也巧,我与黄老板合作愉快,你竟与黄同学同窗愉快,看来这笔生意很能够成事。”
吴清之妙语连珠,直逼那一对父子不得不应。
于是笑脸相迎,寒暄了片刻,黄家逸始终作失魂落魄之态,不见眉头舒展。
迟榕见此情形,遂转身看一看吴清之,这老男人分明是蔫坏蔫坏的性子,一肚子的坏水总要换着法子泼洒,当真可怜了黄家逸此人。
然,却是此时,黄家逸兀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盯住了吴清之。
“吴先……不、吴老板,”黄家逸缓缓的低声说道,“早在初见那日,你为何不肯直接表明身份呢?”
那厢,唯见吴清之笑得好似狐狸,直轻声道:“黄同学,我不是说过么,不是每一位小女孩都会喜欢罗密欧的。”
“……毕竟,罗密欧再好,哪会有白瑞德这样的Daddy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