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方才驶出半路,迟榕便偷偷摸摸的瞟一瞟眼睛,嗫嚅道:“那什么……我好像又、好像又不疼了……要不你还是送我回店里……”
香港寸土寸金,道路拥挤,不比内地,吴清之手握方向盘,分不开心神,只得声色严肃的说道:“不妥。”
一路上,他自思索不断,除去胃炎之外,大约只有暑热很应迟榕的症状,遂必要看一看诊,免得误了医治的良机。
甫一到了医院,吴清之果然优先挂了消化内科的号,然,中医西医连番看罢,皆不能够得出结论。
“不该是肠胃的问题,否则她现在还会继续疼的,”那医生一面说着,一面走笔龙蛇,写下天书一封,“莫要心急,也许当真如患者所说,是晕香所致。”
话毕,旋即撕下那页诊书,径直递与吴清之去,“倘若还是忧心,便先吃些果胶胶囊,保护胃黏膜。”
于是,唯有作罢。
辞过医生,吴清之只牢牢的牵住迟榕,神色略显低沉。
却见他反复细观诊书一番,终于叹气道:“迟榕,下次千万要听我的话。我听到你晕倒的消息,心里根本急得要命。”
迟榕噘一噘嘴巴,有些心虚的哼唧道:“……噢,那我下次吃煲仔饭的时候带上你,你一半我一半,少吃点锅巴,说不定就没事了。”
迟榕约莫受过了教训,吴清之复又点一点她,方才转身直向药房而去。
谁曾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见得一位贵妇急匆匆的追来,手中折扇一连摇乱了穗子,正是那英商夫人安娜林。
“哎哟,吴老板,你且等一等!”
安娜林气喘吁吁,直用扇子压住吴清之的胳膊,蹙眉问道,“吴老板,阿榕的病看得如何了?”
“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开了些胶囊养胃。”
然,安娜林听罢,竟是嫌弃的瞥了吴清之一眼,一把夺来那诊书指点道:“吴老板,幸亏我紧赶慢赶的追了过来,不然当真要误了大事!”
话毕,安娜林遂上前扶住迟榕,附耳低问:“阿榕,你这个月的月信可还准时么?”
迟榕闻言,当即略略的一惊,她的体质本就偏寒,月信时早时晚,向来很不准时,故而并不十分上心。
安娜林如此点明,饶是迟榕后知后觉,亦提起了百般的警惕。
“别别别别别说笑了安娜林,怎么可能呢……”
安娜林叱道:“你们二人!家里根本没有年长的女眷,若不是我巴巴的跑过来,还会有谁管你们呢!快说!”
如此,吴清之亦然听出了端倪,他只默默的吞咽了一下,自觉喉咙发紧,哽得厉害。
迟榕怯怯的,正欲偷瞄吴清之一眼,谁料,却径直迎上了那道一瞬不瞬的目光。
迟榕唯有垂下头去,声音愈说愈低:“好像、好像是比平时晚了个小几天……但是,但是!”
话音至此,迟榕竟然扬起了嗓子,犹疑一番,终于闭上了嘴巴。
吴清之目光柔柔,旋即握住迟榕的手,轻声哄慰道:“迟榕,别急。”
迟榕于是怔怔的看着吴清之走远,大约为的是重新挂号,安娜林叽叽喳喳的笑着,眉眼之间灿烂一片。
迟榕仿佛是被押进妇产科的,她自觉脑中嗡鸣,万事万物的动静皆听不真切,哪怕护士引着针管抽血,她亦不闪不躲。
恍惚之间,迟榕终于回过神来,甫一回首,但见吴清之立于旁侧,正一手按着她的胳膊肘,那处压着一团止血棉。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取得验血报告,医生看罢,旋即笑道:“恭喜二位,太太怀孕了!”
然,话音未落,竟是安娜林兴高采烈的追问连连。
“孩子多大啦?不是说香港进口了一台什么……艾克、艾克斯光机!听说那物件能够拍出肚子里的照片,不可以拍一下孩子吗?”
医生耐心的解释道:“孩子眼下方有一个月左右,只比米粒儿大一点点,拍不出来的。”
话毕,复又沉着嗓音微叹,“只是,这孩子还长得不太稳。按理说,这样小的月份,太太不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呀……”
此话一出,吴清之立刻紧张起来。
“大夫,我听说部分香料乃是孕妇的禁忌,会不会与此相关?”
医生果然点一点头:“既然有孕,香水总要停一停的。”
这一众人止不住的交谈,那厢,唯迟榕一人,默默的沉在座中,好似沉入了一潭深水。
吴清之还问了些什么,她早已记不得了,然,却是他向安娜林为迟榕请辞之时,万籁俱静,话语清晰。
迟榕于是嚯的一下跳了起来,她起得太急,头又犯了晕,哪怕是医生亦连声上前制止。
迟榕干巴巴的说:“我不要辞职。”
她盯着吴清之,却见那双含笑的凤眼滞了一下,万般的喜悦隐了一隐,却仍是暗露。
“迟榕,你乖,只是暂时不能够工作,以后还……”
然,话音至此,吴清之竟发不出声了。
因为迟榕已然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抬起一张哭得红扑扑的脸,一字一句道:“吴清之,我不要生小孩。”
迟榕不停的打着抖,胡乱揉了揉眼睛,下唇紧咬,仿佛怕极。
“吴清之,我好害怕,我现在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此时此刻,迟榕并不需要旁人如何细致的规劝。
掉过几滴眼泪,她便不哭不闹的跟在了吴清之的身后,二人之间,良久良久,静默无言。
吴清之分明是应当喜上眉梢的,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悦,他是那样的喜欢孩子,那样的期盼孩子,那样的渴望一个家庭。
——可他不敢面露喜色。
甫一归家,迟榕遂蔫巴巴的坐到了院子里,傍晚时分,海风习习,好不惬意。
吴清之取了一件披肩,小心翼翼的护住迟榕,于是,身影交叠,相互偎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