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酒价多少呢?
参照《旧唐书?食货志》记载:“建中三年初榷酒,天下悉令官酿,斛收直三千,米虽贱,不得减二千。”
意思是唐朝在建中三年(782年)宣布白酒国营,要求酒价只能在每斛三千到两千之间浮动。
杜甫《逼仄行》:“速来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推算每斗酒三百钱。
唐制一斛为十斗,每斛两千至三千,那么一斗酒的售价就是两百至三百,杜甫的诗很写实。
利润虽然还行,算上酒税,一般背景的私酿真赚不了太多。
勾结官吏、虚报漏报,则另当别论。
柴令武来干,就没那个顾忌了。
柴家庄是霍国公柴绍的实食邑,不是名义上的食邑,这就意味着税收全免啊!
最多,要承担一点长安县的赋。
所以柴跃对柴令武的安排没有疑虑,反而查缺补漏,比如买石炭、柴火、垒灶,可是柴令武完全没意识到的。
庄户们卖力干活,柴令武闲极无聊,每日拎着横刀练武艺。
身为武将之后,武艺你可以不出众,但必须会。
耶娘都是著名武将,儿子要是翘着兰花指、走路风摆柳、人比黄花瘦……
呕,受不了,先吐一个为敬。
书法也有练习,馆阁体越来越娴熟了。
庄上什么都好,就是庄户们都在干活,没人与柴令武交谈,闲极无聊的柴令武带着阿融沿着灞水瞎逛。
“回去,回去!”一个满身泥土、神情焦急的男孩挥舞着竹条,拼命地驱赶着到处乱窜的三头猪崽。
猪是一种活力四射的生物,虽然被人类驯养了,却不改其好动的性子。
家猪跑山林里混两年,照样能混成野猪。
除了猪肉腥膻骚气让人不喜、称之为贱肉外,其活泼好动的性子也导致出栏率不高,这种放养的猪一般两年时间才出栏,所以存栏率低得令人发指。
柴令武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貌似酿酒会产生诸多的酒糟,不能浪费了啊!
“建猪圈、养猪?”
柴跃的经验确实丰富,想了一下,便明白柴令武的用意。
酒糟用于养猪、养鸡确实很好,这没错。
“庄主,养鸡比较合适,养猪的话,太腥膻、太拱圈,连庄户都不愿意吃,更卖不出价钱。”
柴令武冷哼一声:“不是还有劁猪阉鸡的匠人么?去了势,长得快,听话好养,还能断了腥膻味。”
这类匠人少,是因为大唐的人对此不重视。
劁猪这个行业,东汉年间就已经出现了;
阉鸡,更是在西周便已出现。
柴跃愕然,庄主对这等下贱勾当竟如此清楚?
好像,有点道理?
劁过的猪是否长得快,这个是没有疑问的。
只是没有人特意拿出来比较,显不出差异,且兼穷人舍不得掏劁猪的手艺钱,宁愿放养而已——对穷人而言,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
庄主愿意养,那就养好了,最多再加上一些鸡。
酒窖、酒桶、大缸、大镬倒好办,柴跃也有经验,唯独蒸馏器不好弄。
原理倒是简单,密封上有点困难,还是庄上的铁匠厉害,以类似螺丝螺母的方式解决了难题。
蜀黍浸泡十二个时辰后,开始上甑子蒸饭。
饭熟,倒入大缸中,几名庄户赤着上身,将生蜀黍壳倒入饭上,挥舞着大铲搅拌。
“庄主,为何这么做?”柴跃都看不懂这一步。
柴令武不能说是花了一点积分兑换出来的简易酿酒技术,只能耐心地解释:“如此能防止蜀黍饭太黏稠,并加快冷却。”
不会影响酒的味道么?
虽然生熟有别,饭与蜀黍壳也不同,终究是同根同源,勉强说得过去。
两个时辰后,完全冷却的蜀黍饭里加入颗粒的麦曲,搅拌均匀后放入超大的缸中。
没办法,没有水泥,发酵池还不能造出来。
抹糯米浆填补空隙的法子,太昂贵。
柴跃觉得有些怪怪的。
庄主的法子,好像与现在通用的都不同。
能不能成,柴跃心里忐忑着呢。
好在,庄主行事也有分寸,第一批酿酒,只用了十石蜀黍而已。
十天之后,发酵出了酒,连酒带蜀黍饭倒入大镬中,套上蒸馏器,慢火蒸馏,许久才渗出一滴透明的酒头。
柴跃耸了耸鼻翼,那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对他这样的行家而言,瞬间就分辨出,庄主的酒酿成了,而且极烈!
柴跃相信,即便是千杯不醉的酒鬼,喝了这未经勾兑的酒头,也得乖乖醉倒。
重要的是,柴跃确定,之前加入的蜀黍壳,丝毫未影响酒的品质!
这一道的酒,蜀黍自身的味道略重,度数过高,按后世标准差不多得七十度,需要勾兑调和,这就是柴跃的活儿了。
柴跃勾兑完,让年轻人将酒装坛窖藏,在每个坛子上做记号,以辨别批次、时间。
正常情况下,得窖藏半年左右,使新酒的辛辣味得到老熟,去除糟味。
可惜,这浓缩的酒水,出酒率低。
柴令武让青壮将酒糟捞出来,再加蜀黍壳冷却,然后又加了一遍麦曲,再度发酵。
“庄主,能出酒吗?”
柴跃眼带疑问、心头火热。
如果这还能出酒,这一道的酒就是纯赚啊!
“能啊!再发酵十二天,又能蒸一回。不过,味道要柔和得多,没那么烈。”
柴跃心头顿时火热。
买缸、坛、鸡仔、猪崽,再去各家米铺买新鲜的蜀黍,柴跃在一个月时间几乎花光了柴令武大半的浮财。
耕作之余的年轻人,被柴跃赶着上山弄柴火回来,堆在酒坊柴火棚里。
西市里唯一的劁猪阉鸡匠,被柴跃半拉半请的带到了柴家庄,娴熟地摁倒小猪崽,不分公母,麻利地割下祸根,然后一把草木灰敷上去,齐活。
对付小鸡更简单。
柴令武不否认草木灰有一定的止血功能,但是,太粗糙了啊!
想想现今的年代,柴令武无奈地摇头。
但是,看着猪崽与鸡仔的模样,虽然精神欠佳,却几乎没有性命之忧,便只能承认劁猪匠的手艺极好。
柴跃还是很谨慎的,只买了二十头猪崽,五十只鸡仔而已,对于手艺精湛的劁猪匠来说,小半天工夫就处理完了。
领了工钱,劁猪匠却不肯走,谦卑地朝柴令武拱手:“长安城内,都在传颂二公子的才名。老汉斗胆,想请二公子一幅墨宝。”
柴令武挑了挑剑眉:“遇到难处了?”
劁猪匠神情黯然:“不晓得哪家贵人,非要与操持贱业的小人过不去,说这是缺德营生,闹了几次,小人原本就不景气的买卖越发艰难了。”
柴令武嗤笑。
这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要说缺德,麻烦看看整个内侍省,那才叫缺了大德。
有谁敢去叫唤不?
“阿融,准备笔墨、红纸。”
工整的一副对联新鲜出炉了。
嗯,江湖传闻,朱皇帝的大作呢。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烦恼根。”
柴令武把字送给劁猪匠,让他找人刻出来挂大门两旁。
对联尾上,柴令武有落款,相当于为劁猪匠背书了。
谁来找麻烦,请看看对联先。
……
金秋十月,鸡换了两茬,猪膘肥体胖。
柴令武几乎身无分文了。
再不变现,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谁让他把所有蜀黍都拿去酿酒了呢?
孤注一掷,总是要承担一些后患的。
有难题,不想找亲人,就找狐朋狗友。
带着阿融,柴令武大摇大摆地进了平康坊晓月楼,迅速找到高文敏与李崇义。
高文敏的阿耶是大名鼎鼎的高俭,现在因过错贬为益州长史,估计是这缘故,让高文敏的零花钱有些吃紧,都坐到大厅来了。
李崇义的阿耶是礼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这才是往来无白丁。
他们三个,全是皇亲国戚,凑在一起,没多少人敢惹。
程处默之流的,虽然也算大唐顶尖二代,与他们相比还是差了点层次。
李崇义家资雄厚,但是,这一次是高文敏输了嘴请客的,李崇义才不会掏钱。
“咦,李崇义不背你弟弟出来耍么?”
这是半调笑的话。
李崇义的二弟李晦,《新唐书》作李崇晦,如今才三岁。
李孝恭二十老几才生了李崇义,其后因为征战,与王妃聚少离多,李晦出生得晚也很正常。
兄长、姐姐背弟弟妹妹,那也是很常见的状况。
“香。”
李崇义不答话,耸了耸鼻头。
柴令武从阿融手里接过一个古朴的陶罐,拿过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
高文敏与李崇义聚焦过来。
酒色清如水,酒香勾馋虫。
只闻着味儿,高文敏与李崇义便直咽口水,要不是拼命维持着仪态,怕是会为此大打出手吧?
“好酒啊!”
高文敏赞道。
纨绔圈子中,高文敏酒色财气都是出名的,他说好酒,那一定是好酒。
晓月楼的酒客,至少有一半是认识高文敏的,闻言纷纷起身,凑近了细嗅。
柴令武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扬起手中的陶罐,微笑着,朝地上狠狠一砸。
稀里哗啦的响声中,陶罐碎了一地,清澈的酒水在石板上流淌,浓烈奇异的酒香扑鼻而来,让无数人捶胸顿足。
不当人子!
暴殄天物!
弘文馆学士欧阳询老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出来,痛心疾首地指着柴令武。
“逆徒!”
好吧,老先生已经七十三高龄了,还教过柴令武书法,确实有资格这么骂。
“先生莫急。”柴令武提高了嗓音。“十月初三,也即明天,灞水东头柴家庄,杀猪宰鸡奉美酒,且请今日在座诸位试酒。”
欧阳询急不可耐地推开柴令武,一口啜尽杯中酒:“好烈!如一线烈火从喉间涌入肠胃,口鼻之间余香回荡。好酒!”
欧阳询的名声,比这些纨绔更强许多,当下惹得众人艳羡不已,好在明天可以去柴家庄品尝,过一过嘴瘾。
虽然猪肉是贱肉,有点难下口,但可以不吃,纯喝酒嘛。
高文敏与李崇义面有苦色。
下手不够快啊!
还是太要脸了。
算毬,明天去柴家庄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