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楼外的刀剑交鸣声,突兀地传入晓月楼中。
四名健硕的汉子迅速登台,刀盾齐出,护着阿史那咄苾。
虽然大唐百姓很记恨颉利可汗,但此时的他是大唐手中杀人诛心的一把刀,死了可惜。
一支利箭呼啸着射向阿史那咄苾面门,让饱经风霜的颉利可汗闭上了眼睛。
这一箭,角度之刁钻,只有阿史那思摩部的棘蝲才射得出来。
当年渭水之盟,要不是棘蝲生病,恐怕李世民没那么容易脱身吧?
盾牌不动如山,坚定地挡住了那支箭矢,持盾的汉子眼皮跳了跳,看得出来没那么轻松。
十余名黑衣人布巾蒙面,只露出凶光闪闪的眼睛,手中的横刀砍向席中的酒客。
“有趣,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几名酒客踢翻桌子,拔出横刀反杀,掩护那些手无寸铁之人退后。
大唐不禁民间持有刀弓,却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持有,酒客中还是有一些羸弱之辈,也需要别人的保护。
好在此时的大唐子民,心气颇高,遇事不是惊叫着四散而逃,而是拔刀挺身相抗,因而除了开始有人受了点轻伤之外,局面并不狼藉。
柴令武拔刀,带着柴刀、柴禾,毫不迟疑地下楼,加入厮杀的行列。
当然,柴令武这手武艺,还得仰仗柴刀的时时护持才不至于受伤。
但是,这态度是拿出来了。
“柴令武,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高文敏、李崇义挥刀与柴令武结成锋矢,架开了黑衣人的刀锋。
有着平日打群架、下黑手的经验,这三个家伙下手默契之极,两人举刀招架,一人专挑下三路出手。
这种看上去卑鄙的手段,却极为有效。
黑衣人的武艺是强悍,柴令武与高文敏联手确实吃力,可李崇义鸡贼的攻击下三路又让黑衣人忌惮不已——谁让他是罗圈腿来着?
至于长孙冲,这家伙是真文弱,只能在后方战战兢兢地当替补,身边的护卫却也派出来参战了。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一次突袭,针对的不是晓月楼,也不是一众酒客,而是台上的阿史那咄苾。
“杀!”
一声尖厉的喝斥,一道幼小的身影异军突起,利剑扎入柴令武身前那黑衣人的一侧肋骨。
柴令武大惊失色。
李明英这个小宦者,竟敢掺和进这生死搏杀,不要命了吗?
吃痛的黑衣人回刀,斜斩李明英玉颈,不及回防的李明英小脸现出一片煞白。
冲动了,莽撞了,要重新投胎了。
本以为能一击必杀,谁知道这一剑卡骨头缝里,拔都拔不出啊!
柴令武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无法坐视李明英被斩首,横刀努力架出,肩头同时一撞,将李明英撞出去,肩膀却吃了黑衣人一刀,痛得龇牙咧嘴。
“李崇义,你挡上方!”
柴令武身子顺势往地上一扑,翻滚着挥刀,频频斩向黑衣人双脚,偶尔刀锋一扫,便有斩断烦恼根的态势,逼得黑衣人只能放弃对高文敏、李崇义的压制,频频跳开。
黑衣人从来没见过,像柴令武这样身份的人,如恶狗一般撒泼打滚,招式怪异、角度刁钻,还根本无从预判。
虽然这三个敌人的实力不强,柴令武的招数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一不小心就做不成男人的滋味,谁也不愿意尝试啊!
但是,丢掉性命的话,他也不肯啊!
“天子脚下,蛮夷之辈竟敢作乱?”荣娘子昴然上台。“晓月楼的护卫,拿出你们看家本领来!今天出手的贵客,晓月楼免单以表谢意!”
“哈哈,荣娘子,哪个稀罕你一顿饭菜?你要说成为你的入幕之宾,保证所有人都会去拼命!”
油嘴滑舌调笑荣娘子的,是豹眼虬髯的右武卫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
调笑归调笑,程知节还是扯下华服,露出一身窄袖圆领袍,抡着横刀开战。
身为大唐一流武将,程知节的身手自是不凡,绝不是《隋唐演义》里只能玩三板斧的那个憨憨,而是当世有数的马槊名家。
现年四十二岁的程知节,正处于体力的巅峰,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
在马上,或许这些黑衣人还能与程知节拼个不相上下,可谁让他们主动放弃了优势呢?
程知节一刀一个黑衣人,跟打小盆友似的,身后的部曲赶紧掏出绳索绑缚。
看他们的业务熟练度,俨然不是头回这么做了。
“义贞休想吃独食!”
襄州都督、吴国公尉迟融扯下袍子,挥舞两条钢鞭,熊罴一般冲了出去,所到之处,黑衣人无不筋断骨折。
义贞,是程知节的字。
“敬德这铁匠不讲究!”
程知节砍翻一名黑衣人,不满地嘟囔。
没法,自己是一流战将,尉迟融是超一流战将;
自己是马槊名家,铁匠是夺马槊名家。
臭铁匠就会抢风头。
有尉迟融上阵,即便涌入的黑衣人已多达百人,依旧被打压得苦不堪言,仿佛狂风暴雨中那朵饱经摧残的小百合,他们才是被攻击的一方。
有这两个凶人入阵,柴令武他们的压力轻了许多,在做了一台截肢手术、一台阉割手术之后,三人再度向前,又揽下了一名黑衣人。
柴刀虽然担心柴令武,看看他的举动便知道他肩膀的伤,除了流血之外并无大碍,也就放开手脚对付黑衣人了。
程知节瞟了一眼柴令武,不禁嚷嚷:“好家伙,嗣昌的儿子,下手够狠的。”
柴令武翻了个白眼。
说屁话呢,这个要命的时候,不狠不如去自尽。
台上的阿史那咄苾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身为突厥的大可汗,却成为大唐的阶下囚、舞者,自然是令突厥蒙羞,好好的突厥也因此四分五裂,多数小可汗、俟斤对大唐俯首称臣,少数企图重振突厥的俟斤自然想夺回控制权、振奋人心。
想实现这意图,最快的途径是抢回阿史那咄苾,以他为傀儡,重新召集人马,倒不信大唐能在草原上跟他们兜上几年的圈子。
抢人的难度大了些,倒不如直接杀了阿史那咄苾。
突厥之耻一旦灭了,拖上几年,召集新生代重新自立,同样可行。
自从落入张宝相手里,阿史那咄苾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几乎已注定。
没有大唐的保护,自己会被昔日的部属撕成碎片。
突厥的图腾是狼,优胜劣汰的做派也像狼,失败的狼王,除了孤独流浪,就只能被同族所杀。
阿史那咄苾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大唐该是什么情感。
黑衣人的数量骤然增加,竟到了二百之数。
“还在等南衙宿卫的人马吗?他们不会来了!”
棘蝲斩出一刀,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
程知节咧开血盆大口狂笑:“小崽子,你以为长安就南衙宿卫吗?儿郎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晓月楼外、阁楼上,涌出五百甲胄齐全的刀盾手,目光热切地望着黑衣人。
赏银什么的倒不怎么在乎,可用人头领得永业田,这才是可以传子传孙的传家宝啊!
农耕社会,百姓对土地的执著,导致了大唐府兵的好战。
主场作战,以有心算无心,还特娘的是步战,谁怕谁?
“那个脑袋是我的!”
“五亩良田,乖乖站好!”
“吃耶耶一刀!”
李靖灭突厥的仗打得太漂亮了,让大唐卫军、府兵、百姓的心气都提了起来,“一汉抵五胡”的说法暗戳戳地流行,府兵们的战绩也很对得起这个说法。
府兵上场,柴令武这号半吊子货顺理成章的功成身退了。
看着柴令武染血的肩头,柴刀割下他肩头的布料,一杯烧刀子倒下去,刺激得柴令武直哆嗦。
好吧,这种简易消毒手段还是柴令武教柴刀的,虽然烧刀子的度数略低,总归是聊胜于无。
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黑乎乎的金疮药按到伤口上,柴刀跟荣娘子讨了一截布条给柴令武包扎上。
这时候,高文敏、李崇义两个损货才指着柴令武大笑。
因为柴令武以地趟刀破敌,没少在地上翻滚,饶是晓月楼每天清扫,也难免沾一身尘埃。
要是以前那个柴令武,说不定会有几分厌恶;
现在的柴令武,没那臭毛病。
不管多狼狈的招数,能破敌就是好招。
李明英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对柴令武叉手行礼:“方才多谢庄主了。”
柴令武翻了个白眼:“没那个本事就别瞎掺和!”
李明英瞬间如点火的小炮仗,叉着腰,指着柴令武开骂:“要不是我出手,你们还得被人家压制!死没良心的!”
柴令武听到这话,浑身不得劲。
不是,即便你少了零配件,本质上你还是男人,你搞出小娘子的腔调做什么?
尘埃落定,荣娘子轻笑着叉手行礼,谢过各位出力的人,转身好奇地看向柴令武:“柴庄主向来不以武力见长,为何如此奋不顾身?”
柴令武龇牙咧嘴,笑容里透着一丝狠厉:“长安是大唐的长安,是大唐儿郎的长安,是我们的长安。我们可以在长安捣乱,外人不行!谁来弄死谁!”
程知节哈哈大笑:“这混账话,对老程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