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川县在罗大宣的布置下,城头装备齐全,城内井井有条,所有商贾都受到了管束,而吐谷浑商队直接被拒于境外。
买卖还是可以做的,等米川县将粮食收了再说。
说起来,其实在整个河州, 米川县种植的占比是最小的,总体还是以畜牧为主。
但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别拿蒸饼不当干粮。
相对吐谷浑而言,米川县的粮食产量或许不入法眼;
相对积石军而言,米川县的粮食很多!
安排府兵守城, 将为数不多的弓马手连同县尉一起撵去尕愣口、比隆, 罗大宣一身短打扮,腰挎横刀、手执镰刀, 胼手胝足地为子民帮忙割麦子。
罗大宣是书生出身没错,但这年头的书生,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货色。
即便极少数身体确实不行的,没法上马提刀砍人,家中的农活还是要帮一帮的。
县令都帮忙秋收了,县衙里除了极少数的留守人员,吏员、衙役几乎都作农夫打扮,与明府一道帮百姓收割。
这,就是上行下效,根本不需要强制。
地头上,这些年轻人还能悄悄地取笑一下罗大宣,明府这镰刀的刀法,不得劲!
老半天没割了一垄。
罗大宣隐约听到了议论,却只能装作没听到。
自己这一手镰刀,比起那些从未接触过农活的人要强不少,可是与专业的农夫一比……
不重要, 本官在这里的象征意义, 远远大过实际意义。
取笑归取笑,县令的带头作用是很明显的,尕愣口、玉仓马、牙日、拉循……一路的粮食几乎都已经收割完毕。
去果什滩的路上,衙役们看着北面尘土飞扬的道路,微微发愣。
该去尕愣口支援的府兵与弓马手已经尽数出发了,还有谁会在这时候飞蛾扑火?
这不是一骑两骑能闹出的动静,按动静来看,至少得十骑以上。
骑速很快,二十余骑泼喇喇地冲了过去,罗大宣却松了口气。
柴令武一手打造的米川县盛况,怎能容许他人践踏?
……
天柱两侧的坡头,里正阿诺瓦塞早就让人安置了无数的滚石。
擂木……没舍得。
在尕愣口,大木头还是比较珍贵的。
得益于种植大蒜的成功,与阿诺瓦塞不怎么出彩的演出,现在的阿诺瓦塞在尕愣口声望极高,一声备滚石,没人敢偷奸耍滑。
要是因为不尽心,驴入的阿诺瓦塞不肯教种大蒜,那就亏大了。
再说,防吐谷浑人也是保卫自己的家园。
日子开始有奔头了,岂能让人坏了好事?
“路上挖坑,不需要太深,东一个、西一个,让马不能跑起来!快!”
阿诺瓦塞挥舞着锄头,刨下一个个比马蹄印略大的浅坑。
这一手依样画葫芦,是阿诺瓦塞听说了鄯州大战的过程,一拍脑袋玩出的花样。
姜婕背着乐都青龙,带着几名婆姨用镬煮着青稞、麦子与羊肉臊子混合的厚粥,立箸不倒那种,香气渐渐飘逸。
分量绝对足,府兵、弓马手的分量早就算在里头了。
只有这几个婆姨帮忙备膳食,其余婆姨,都去帮忙拉石头了。
阿诺瓦塞的设计,连折冲府的旅帅看了都点头。
滚石的位置,有利于尕愣口的防守。
下面的小坑,能不能起作用、起多大作用,存疑。
但绝对不会起反作用就是了。
简易投石车固定好,车弩的底座也稳固着,连伏远弩的坑位都准备好了。
用唐朝的言语比较难解释,且用后世的话说,这几样武器的后坐力太大,不固定会被推移了方位,甚至会倒。
斥候就不必派了,在天柱附近的小山丘上,亦有登高望远之能,安排瞭望手就是了。
旅帅呼延其盛从容地布置人马。
就这百来号人,加上辅兵也不满二百,是无法实现步骑协同作战的,倚仗山势、抵消吐谷浑人马力的优势才是上上之策。
呼延其盛是匈奴族人,呼延这个姓氏,此时只有三大出处:匈奴呼衍氏、鲜卑呼延氏、赐姓。
隋唐承接南北朝,五胡乱华之后,各民族后裔与汉人混居、汉化、通婚,久而久之,很多时候你根本分辨不出对方是不是汉人。
尔朱荣那一拨羯胡例外。
因为羯胡的相貌太具备中亚人种深目的特性。
因此,大唐的民族构成,可能比后世还复杂得多。
但是,只要他们心在大唐这一头,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唐人。
至于米川县的弓马手,在县尉钱景的带领下与府兵们保持着一定距离。
没办法,业余队不能跟专业队凑一起,否则是自取其辱——海参队例外。
急剧的竹哨声中,府兵、弓马手到位,阿诺瓦塞带着汉子们冲上坡头,彪悍的婆姨们或抽刀、或准备伤药与布条,丝毫不落人后。
别说战争让婆姨走开之类的煽情话,即便是后世,上战场救护的都还有女兵,现在就更不可能扯什么人文关怀。
真待吐谷浑闯进来了,你以为他们的刀只杀汉子啊?
……
远处尘埃激荡,烟尘如恶龙般在空中盘旋。
千骑的动静浩浩荡荡,在慕容摩勒的催促下直奔尕愣口。
其实,慕容摩勒也知道,早几天出击的话,唐军一定没有防备,可早几天麦子、青稞什么的也没熟啊!
除了恶意的破坏,战争是要讲利益的好吗?
得不偿失的话,你觉得麾下不会离心么?
所以,对于父亲步萨钵可汗几番不合时宜的劫掠,慕容摩勒是暗暗鄙视的。
不是秋收季节,连粮食都抢不到几粒,那么大动干戈的,有意思吗?
抢粮,才是这个时代永恒的主题啊!
什么抢钱、抢婆姨、抢奴隶,相对而言只是次要的。
慕容摩勒不傻,将军为前锋虽然鼓舞士气,却也极可能为一支冷箭击中,导致战争戛然而止。
所以,在后方才是最安全的啊!
就是有些吃灰……
前锋插入了尕愣口地界,就听得一阵长嘶,后面的积石军赶紧勒马,看着前面十几个收不住势的倒霉蛋连人带马一起摔倒。
幸运的直接去见菩萨;不幸的断手断脚,在地上哀嚎。
他们的乔科马同样崴断了腿,在地上悲鸣。
废了。
人废了,投胎吧;
马同样废了,即便寻找有经验的兽医医治好,也只能当驽马使了。
对于不缺驽马的吐谷浑来说,不如杀了吃肉。
“怎么回事?”面对报信的百户,慕容摩勒怒喝,手中的马鞭虚缺陷一下,堪堪擦着百户肩头掠过。
百户背上渗出冷汗,赶紧禀报:“将军,前方道路上出现不少小坑,奔马的马蹄落入其中,会崴到脚。马上的军士也因此受伤……”
慕容摩勒收起马鞭,虚比了一个斜劈的手势,却是一言不发。
百户在心头大骂。
狗东西,不是人!
战争中替伤员人道了,也不是多罕见的事。
问题是,你堂堂一将军,不下这道命令,只比划手势是个什么意思?
是不是日后有人拿这事说道时,你将本百户扯来当盾牌?
没点担当的东西!
官大一级压死人,百户只能领命行事,心底却埋下怨怼的种子。
人道了一把,这一段路却不能再骑马疾行,只能牵马步行。
好像有哪里不对?
百户耳畔隐隐传来隆隆声,抬眼一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呐!
左右顾之,百户额头渗出了冷汗,一声尖厉的惊呼:“快跑!”
这一声,绝对比某个小娘皮初次叫得尖厉多了,百户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震破了。
连身边的青海骢都顾不上,百户转身就逃,那动作比屁股中箭的兔子快多了,短距离内竟是可以与奔马一较高下。
两侧原本宁静的山丘,巨石滚滚,所到之处,人马俱成齑粉,石头落处,硬实的道路现出一个个尺余深的大坑。
虽然进入这路段的吐谷浑人不算多,只有五十来个死伤,可这视觉效果,太伤积石军的士气了啊!
山丘上,阿诺瓦塞捋着胡须,笑容满面地听着伙伴们真心的祝贺。
什么料事如神,什么早就知道挖坑让吐谷浑人下马、才能让滚石更有杀伤力,都毫不吝惜地堆到了阿诺瓦塞耳中。
阿诺·料事如神·瓦塞虽然表现得睿智无比,其实心里也很懵。
就是依样画葫芦而已,还有这意外的效果?
哎呀,本里正的威望,在尕愣口应该稳居前三了吧?
阿诺瓦塞还没膨胀到觉得自己能跟一些长者比威望的地步。
“废物!废物!”
气急败坏的慕容摩勒挥动马鞭,在那名百户身上狠狠抽了三鞭子,一道鞭痕从眼角印到下巴,已经是破相了。
吐谷浑的男人是不太讲究相貌,可那是指与野兽搏斗时、与敌征战时,为了性命哪里还顾得上容貌?
能拥有完好的相貌,谁愿意顶着一张自己都恶心的面容呢?
百户低眉顺眼、一声不吭,表现得逆来顺受。
如果是在从前,他会觉得自己吃了大败仗,受罚是罪有应得。
但是,之前慕容摩勒的举止,已经种下了祸根啊!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至少在慕容摩勒的亲卫虎视眈眈下,是不可能反抗的,甚至连一丝异样都不能有。
否则,只可能是让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