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贼来枹罕县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都是大摇大摆几十号人。
理论上,九曲贼的身份已经是大唐人,也就无须忌惮什么。
就是巡逻的府兵遇上九曲贼,也只是微微加强了警惕而已。
据“苏蟒达赞朗”所说,积石军连番号都没有了,附近成了权力真空, 九曲贼顺势接管了这片区域,快活得不得了。
所以,相当于九曲贼给河州当了屏障?
难怪米川县那边的交易额越来越大,牦牛、黄牛、乔科马、羊、药材的数量越来越大,原来是“苏蟒达郎巴”打着竭泽而渔的主意,尽量将这些东西转换为他们急需的粮食、布匹、被褥、兵器、秦椒。
当然, 兵器仅限于横刀与弓箭,弩、枪、矛、甲大唐是否售卖,决定权并不在折冲府, 在兵部、在朝廷。
无诏售卖,小心脑袋。
不是每个人都叫柴令武。
即便是横刀与弓箭,数量大了,依旧得在河州司户参军晏安邦那里备案,谁让他还兼了司兵参军的活儿呢?
九曲贼不是慕容君,不会连青海骢都售卖,遇上了青海骢他们只会换乘。
坐骑是好马,保命的机会就越发大。
这一点,对于刀头舔血的九曲贼来说,尤为重要。
让“苏蟒达郎巴”念念不忘的,是大唐新出的精盐,几乎是纯净的咸啊!
可惜,对于大唐百姓来说价格正常的精盐,对九曲贼来说还是有些贵了。
别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苏蟒达郎巴”是不当家不知盐贵。
毕竟,青海、茶卡湖、察尔汗湖里无尽的盐水、冲击到岸边形成的青盐, 虽然颗粒大了点、含点泥沙等杂质, 味道不太好, 但它不要钱啊!
当然,按后世标准,这种未除杂质的原盐不宜食用,而且还需要加碘,但现在是唐朝啊。
盐,有得吃就不错了。
说什么大脖子病,多数人还熬不到犯病那一天呢。
尤其九曲贼从事的还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行当。
“苏蟒达赞朗”这次带来的人,是一个与“拓跋细豆”年龄相当、体格看上去要健壮一些的党项羌拓跋氏小首领,叫“拓跋思头”。
有了“拓跋细豆”的成功经历,他对进入大唐地界没有什么抵触,只是好奇地四下张望。
即便是河州衙门极简朴的装潢,依旧让“拓跋思头”叹为观止。
没办法,拓跋氏的领地苦寒,除了牛马羊,几乎没有其他值得称道的东西。
小批量的粮食靠抢,大批量的粮食得用牲畜去交换。
就是在外头不起眼的针头线脑,在拓跋氏依旧很稀罕, 谁让他们自己没法生产呢?
柴令武捧着阿融奉上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驱散微微的寒意。
“拓跋思头, 不用拘谨,可以随意一些。尝尝阿融引以为傲的茶汤。”柴令武微微一笑。
专职茶僮阿融泪流满面,终于得二公子一句夸赞了。
不明所以的“拓跋思头”闷了一大口,立刻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姜末辛辣的味道还冲着鼻腔。
好难受!
难怪治中只肯啜一小口。
好容易熬到茶汤降温了,“拓跋思头”咽下去,忽然觉得身子热乎乎的。
好东西呀!
比起拓跋氏只能饮用热水、或者是加牛奶、马奶,这茶汤似乎能让身体快速增温,要是从外头牧马回来,饮上那么一口,得舒坦成什么样子!
咳咳,不排除这是“拓跋思头”自己的心理加成。
什么干果、柿饼、点心的端上来,让“拓跋思头”眼睛都看直了。
难怪“拓跋细豆”那混账要投大唐,就凭这些各式各样的吃食,投唐就不需要其他理由。
抢?
以前是可以的,可从贞观四年之后,除了慕容伏允这个头铁的,大家都开始掂量了。
老霸主突厥被势如猛虎的大唐咬断了喉咙,大唐的咆哮声让周边准备捡便宜的野狗都挟起了尾巴。
不知道大首领“拓跋赤辞”怎么想的,就为了吐谷浑的公主,非得把拓跋氏往吐谷浑那边带,脑子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呀!
相对来说,“拓跋思头”此刻对于“夺妻之恨”已经没那么执着了。
利益,不止是自己小部族的利益,有可能的话,“拓跋思头”也想造福整个拓跋氏。
“我叔父就是被吐谷浑公主给迷住了,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吐谷浑。”
“拓跋思头”简单的话头,立刻让柴令武兴致勃勃。
哈哈,“苏蟒达赞朗”果然诚意十足,连这样靠近核心的宝贝疙瘩都弄来了。
“拓跋赤辞”的亲侄儿啊!
这个身份,比小部族头领还更值钱,关键时候,控制“拓跋赤辞”不是问题。
遗憾的是,“拓跋思头”在拓跋氏的威望终究不足,不可能取而代之,否则就是刀了“拓跋赤辞”也没有问题。
“党项羌其他姓氏,就是加在一起也斗不过拓跋氏,大唐不用对他们抱太大希望。”
“黑党项首领敦善王,与慕容伏允过从甚密,当年大隋灭吐谷浑时,慕容伏允就是投了黑党项。”
“雪山党项又叫破丑氏,向来桀骜不驯,即便慕容伏允势大也不曾低头。他们所居之处,更高、更冷,外人也奈何不得。”
看到柴刀摆出古董羹,除了满满的肉类,还有许多干鲜蔬菜,什么笋干、腐竹、莱菔,还有柴刀弄的酥肉,“拓跋思头”讲得更来劲了。
“大唐要讨伐吐谷浑的话,有两个地方要注意,狼道坡、肃远山。这两处,凭借地利,拓跋氏能够出兵阻拦。”
啊哈,这酥肉,太美味了!
笋干、腐竹、莱菔,各有各的滋味,在嘴里来回刺激着味蕾,与肉食交替组合,往日早就吃腻了的肉食,此时竟觉得分外香。
“拓跋思头”不知道荤素搭配的道理,只觉得格外地爽口。
酒倒是不太吸引他,毕竟拓跋氏也会买了粮食,自己酿酒——虽然味道不怎么浓。
难怪“拓跋细豆”心心念念要归大唐,原来大唐人竟如此快活!
……
刺史卢望江难得去州狱查了查。
典狱宣胡对人犯很凶恶,对上官却很谄媚。
虽然说起来会让人觉得厌恶,可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典狱不恶,是不可能镇压住恶人云集的牢狱。
对待恶人,典狱需要比他们还恶。
还好经过柴令武委婉的提醒,宣胡已经戒了躲猫猫游戏,专心玩起苏秦背剑、仙人指路、小鸡过河。
为了明白小鸡过河的含义,宣胡甚至真拿一只小鸡扔水盆里,终于悟出了其中真谛。
州狱中再凶恶的人犯,听到宣胡的咳嗽声,立刻变成了乖宝宝。
经过上次“州狱墙塌”事件后,牢里重新修缮了一下,又接受了枹罕县、大夏县、米川县移交过来的人犯,收了一些地方宗族交上来的人犯,没那么空了。
女犯的比例照例还是极低,不到一成。
想想也正常,在外面惹事的,向来以汉子居多嘛。
狱中共有人犯一百三十五名。
其中各种轻微罪行七十八人,最多一年即可放出;
共有八十三人是各宗族原本准备打死、碍于柴令武规定不得不送到州衙,经过司法参军裴明烨等法曹众人判定入狱的。
所以电影电视里,动不动青天大老爷升堂审案的场景,其实比重真不大。
屁大的案子都要正堂官审,要你们这些佐官、法曹何用?
当刺史、县令很闲么?
只有罪责重大、案情影响力大、激起民愤的,正堂官才会出审。
卢望江对此喜忧参半。
对官员的议叙,牢狱里的囚犯、处斩的人犯,也会影响官员的评判。
人犯的增加,减分;
从宗族手里抢过人犯,保住人丁,加分。
所以到底是加分还是减分,真不好说。
卫戈捋着胡须轻笑:“使君这是当局者迷了。如果使君抢在议叙之前,上奏折阐明河州从宗族手下抢回人犯处置的创举,即便是朝廷也得对此嘉奖吧?虽说具体事务是柴令武做的,可那不是在使君的支持下成事的吗?”
看,正堂官就有这个好处,坏事可以甩给佐官背锅,好事你也甩不开他。
卢望江的老脸有些微红:“这样不好吧?”
一把年纪了,还晚节不保,蹭下属的功劳,怪不好意思的。
卫戈笑道:“柴治中虽然年轻,行事有些毛糙,对上官还是很尊重的。待老夫去和他说一声,相信不会为难。”
卫戈对卢望江的家境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他想让次子荫官,正需要功劳垫巴一下。
柴令武听到卫戈的说法,满脸的疑惑。
“使君本身就是河州掌控者,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使君都替我们担着责任,自然也应该共享这功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还要问呢?”
柴令武这典型是后世的官场思维。
此时的大唐官员,要脸,从下属手中分润功劳,还是感觉不好意思的。
卢望江得知消息,老脸酡红:“哎呀,治中客气了。老夫也是厚颜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要不是准备让自家次子荫个从九品下的门下省典仪,卢望江还真拉不下这脸受功,老脸烧得滚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