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变幻大王旗。
错了,伏俟城的旗帜根本就没变。
你敢说大宁王慕容顺就不代表吐谷浑了吗?
敢说他就不姓慕容了吗?
不能啊!
这最多算是吐谷浑内部的一次权力分配,小矛盾而已,不影响大局。
至于说天柱王……可有哪一次权力更迭中,没有流过一滴血的么?
慕容顺情绪稳定,小官、商贾们情绪稳定,天柱王的情绪同样稳定。
堂堂都城伏俟城, 不可能这么杂乱着,总得有人坐镇吧。
于是,大王子、大宁王慕容顺被公推出来,执掌伏俟城。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外头征战,回不来,也急需人手填补空缺吧?
一个只有两三百人的茶卡小部落, 因为头领三兄弟有勇力,各自封了名王,兄长封为宣王,暂代丞相一职,调本部入伏俟城维持安定。
大大小小的官员、商贾,统统加官进爵,名王、尚书、侍郎如集市里的羊肉,给钱就拿走,最夸张的是一名商贾家中蓄养的多启(藏獒),也被封为了威武将军。
慕容顺表示,没办法,他给得太多了。
吐谷浑外出劫掠是不需要太多粮饷,可这次是在本国防守,即便是打赢了也没有收获可言,王宫中大量的财富自然被抽调一空。
慕容顺没钱的话,拿什么来维持运转?
空口说白话,在这太过现实的年代,不好使。
别说王宫、丞相府的府库,慕容顺看过了,那里头,耗子看了都能落泪。
卖官鬻(音:玉)爵, 从秦汉以来,一直是来钱最快的路子。
后遗症当然也极重,但前提是,你这个朝廷能挺得过眼下的难关,否则连考虑后遗症的资格都没有。
被弄来书写诏令、告身的洛阳公,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不是因为肉疼,是因为看到卖官鬻爵,相当于看到了吐谷浑的末日啊!
幸好,鄯州之战后,洛阳公已经彻底解除了兵权,否则今天他是不是有命活着,存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从各部族、各商贾手中抽调的乌合之众,则由一名神秘的黑袍人统领、操练。
黑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无从知晓,只知道身手极为了得,下手也极狠, 不听令的直接抽个半死。
原大宁王府之外,揪出了很多人, 整整齐齐地跪在伏俟城大门之外,接受着马刀轻快的问候,然后还以满腔热血,润湿了这片土地,来年一定会开出更加灿烂的鲜花。
……
大唐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契苾何力及其本部、突厥阿史那思摩部、突厥执失思力部与西海军汇聚一堂,总兵力约十万之众。
牛心堆的吐谷浑军,各部聚集起来也有二十万之众,似乎足以抗衡唐军了。
然而,各位名王清楚,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也清楚,双方的实力不在一个档次。
战斗力、装备、士气、军士的个人素质,哪一方面都不及唐军。
而且,历年来都是吐谷浑劫掠大唐,这一次被大唐打到境内,谁都忐忑啊。
强悍如突厥都被大唐一拳夺命,吐谷浑能扛得住吗?
要知道,贞观初年起,李世民就一直让各卫轮值军士在东宫显德殿前操练,即便是搬入太极宫之后,也只是把操练地点变成了太极殿前,却从来不曾停止过。
君王重视武备,大唐的武力想不鼎盛都难。
吐谷浑唯一的优势,是步萨钵可汗亲临,对士气有加成。
西海军中,薛万彻纵马,率五百骑兵出阵,大声挑衅。
薛万彻也是当世猛将,他们兄弟在大唐各居要位,连李世民那脾气,对他这位遁逃入南山的隐太子余党都几番派人招揽,可见其忠勇与武艺之超群。
吐谷浑小将达勃赤烈年轻气盛,带着一千兵马呼啸而出,双方默契地不使用弓箭,直接撞到了一起。
达勃赤烈槊如游龙,照薛万彻兜心就刺;
薛万彻马槊舞得虎虎生风,一杆打开达勃赤烈的马槊,余势划了个半圆,将旁边持矛的百户打下马,战马一蹄踏到百户在腹上,惨叫声让人心寒。
凭着薛万彻开道,五百西海军如箭矢,随着薛万彻这箭镝,如入无人之地,很快杀了一个对穿。
破阵未必需要杀伤多少人,事实上,因为接触面不够广,锋矢阵型初次破阵,再怎么厮杀也只造成达勃赤烈部一百不到的伤亡。
但这已经足够了。
达勃赤烈收拾队伍,准备返身再厮杀。
在他心中,达勃赤烈应该是挟无敌之势,威震吐谷浑,然后成为名王。
岂料薛万彻不讲武德,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脸都肿了啊!
年轻人的特性是不服输,达勃赤烈要再与薛万彻一较高下。
这一次,我不会大意,我会闪!
谷桃
达勃赤烈信心百倍地策马冲刺,马槊疾刺薛万彻面门,却见薛万彻微微侧身,手掌捉住达勃赤烈马槊槊身,一只手臂慢慢地将不肯松手的达勃赤烈连槊举起。
达勃赤烈想哭。
这世上还有堪比猛兽的敌人!
阿姆,我想回家!
眼角的余光回望,达勃赤烈更绝望了。
本部九百余骑,竟是在百步之外,停步不前!
该死的混账啊,你们稍稍掩护一下,我又如何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薛万彻随手将达勃赤烈甩到地上,自有人上来将其绑缚。
军功的计算很复杂,但有一条是很简单的,生擒敌将,绝对比杀死功劳大、犒赏多。
“万胜!”
薛万彻身后的五百骑,随着他耀武扬威的举槊,放声呐喊。
“万胜!”
整个唐军阵营都在欢呼。
达勃赤烈的部属,垂头丧气地拨马回阵。
虽然他们确实有摸鱼之嫌,但是法不责众,而且现在还是吐谷浑最需要将士出力的时候,吐谷浑的诸位名王只能硬着头皮为他们说情。
薛万彻得意洋洋地回阵,一侧的契苾何力早就不耐烦了,策马带本族一千人冲了出去,举矛叫道:“大唐契苾何力在此!谁敢与耶耶一战!”
契苾何力以身入大唐为荣,早就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了,偏偏一直没捞着仗打,憋坏了。
有出战之机,契苾何力觉得,怎么也得捞个人头回去炫耀一把。
薛万彻的武艺硬实很高强,但契苾何力觉得,自己也未必就逊色于他。
为将之间,攀比的可不就是杀敌之功么?
“土难磐石,唐将的武艺不容小觑,且小心。”面色难看的慕容伏允点将。
土难磐石是鲜卑人,吐谷浑的名王,除了部族太小、资历不足,几乎是小版的天柱王。
面容方正、体型魁梧的土难磐石举槊:“可汗放心,我一定会用唐将的头颅来雪耻。”
出于谨慎,慕容伏允给土难磐石点了三千兵马,尽是精锐,断然不可能出现弃将而去的破事。
按正常想法,这阵容应该足够了。
但慕容伏允不了解契苾部。
在草原上,契苾部多番遭遇其他部族的觊觎,契苾何力九岁继位为大俟利发,如果不够狠,早就为人鱼肉了,哪里还能撑到投唐?
所以,根本不能用正常的眼光衡量他们。
两支队伍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互相凿穿了对方的阵型,基本上相当于换子,倒真没什么可说的。
土难磐石也是久经沙场之辈,不可能如达勃赤烈一般不中用。
然后,契苾部以极快的速度掉转马头,泼喇喇地往尚未回身的土难磐石追去。
土难磐石当然来得及转身,可慢人一步,就意味着失去了先机,更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战马提速,那样会吃亏许多。
土难磐石索性不转身,带着军士斜着向前打马,打算以一个弧形路线来化解眼下的困境。
慕容伏允在马上轻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可学着点吧。看看,土难磐石是如何化解不利局面的?”
吐谷浑众将心悦诚服地点头。
确实,此时急着回头应敌,就败局已定,土难磐石的化解方法才显得高明。
然而,契苾何力的马快,已经赶上了土难磐石!
土难磐石并不惊慌,一个回马枪……槊,扎到了契苾何力的腹部,鲜血瞬间染红了契苾何力的甲胄。
“土难磐石大胜!吐谷浑大胜!”
观战的吐谷浑将士咆哮,声音比刚才的唐军还大。
契苾何力脸上露出狠厉的笑容,一手抓住土难磐石的马槊,让它动弹不得,一手长矛脱手而出,扎穿了土难磐石的胸膛。
契苾部趁此良机,疯狂追杀已无心再战的吐谷浑军士,几乎没有遇到抵抗。
主将都战死了,抵抗个毬啊!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比身边的同伴领先一个身位。
割下土难磐石的脑袋,扯了一截布条胡乱包扎了伤口,契苾何力举起土难磐石的脑袋,厉声喝道:“还有谁?”
吐谷浑将士的笑容凝结了,看上去无比的滑稽。
原以为到手的胜利,竟然出现了惊天大逆转,契苾何力中槊,看上去竟似故意的!
世上还有如此狠人?
吐谷浑,还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