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太子的一招一式,都不是花架子,至于直接的面对者姜暠,则更是吃惊。他发现,太子殿下的招式并非华而不实,而是每一下,都是冲着他的要害去的。
虽然速度和力道, 在他的眼中,只是一般般,但是毫无疑问,以殿下如今的身手,一个人对付三五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
彻底地摸清了太子如今的身手以后,姜暠一扭身, 躲开一拳,随即右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 踹了过去。
姜暠的突然由守转攻, 让李贤始料不及,至于这一脚,发现的时候,正常的躲避方式,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李贤做出了决定。
对姜暠的这一脚干脆视而不见,他攥紧了拳头,准备冲着姜暠毫无防备的太阳穴来一下!
一遍观战的周荃,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的动手了。
只是一脚,就把姜暠踹的打着旋儿的飞了出去,而李贤的全力一拳,则是落到了空处。
被人打断了,李贤却并没有生气,他很清楚,周荃出手,必然有他出手的理由。
果然, 站定身形以后,周荃行礼道:“殿下,您输了。姜总管虽然卖出了破绽,但是,您的一拳,是不可能打中的,至于姜总管的一脚,虽然收了部分力道,但是将您踹伤、十几天下不了床,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周荃的判断,李贤还是很相信的。
见姜暠已经站了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李贤就对着李治拱手,很干脆道:“父皇,儿臣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太子一副平淡的样子,李治就忍不住的高兴,他这个时候看重的反而不是太子武艺的进步了, 而是太子的荣辱不惊。
虽然输给了姜暠这个奴仆,但是,太子显然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有点想要知耻而后勇的感觉。
这就很好啊,一时的失败不值得为之气馁,反正将来还有的是机会。
走上前,在李贤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以后,李治就换了一副警惕的神色,看向站在一边,不显山不露水的周荃。
姜暠的身手,他是了解的,就算是被太子缠斗着,也不应该被突然出现的老家伙一脚踹飞。尤其是见姜暠对这个老头子充满敬畏的眼神,他就更疑惑了。
见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周荃只好行礼道:“老奴周荃,拜见圣人。”
听到这个名字,李治不由得笑了:“百骑司的名册上虽然有你,但是朕看你的年纪,已经不堪驱使,所以,也就放任你在太极宫养老了。谁知道,你的身手,居然没有退步太多啊。”
周荃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为圣人所知。毕竟,百骑司隐没在宫中的人手中,自己的功勋,可是排名前几的。尤其是在他前后的宦官,全都死掉以后,他就显得特别地突兀。
不过....
既然自己加入了卑贱者联盟,宣誓要为联盟鞠躬尽瘁,那么,自然要侍奉如今的联盟之主——太子。就算圣人招揽自己,自己也绝不会背叛现在的主人的。
“老奴的年纪到底大了,也就能小打小闹一番,若是真的跟这位总管以命相搏,恐怕转瞬之间,就会败下阵来。刚刚若不是偷袭,恐怕老奴未必能得手。”
见周荃不卑不亢的样子,李治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藏拙。
论功绩的话,这老太监,估计能混个伯爵了。只是因为宦官的身份,才没能被封而已。
对于有功之臣,李治觉得,自己还是没法下手的,所以也就忽视了这个家伙。
看得出来,如今周荃是效命于太子的。这样一来,李治忽然对太子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这小子,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把这么个老家伙招揽到手的?
太子在招揽人手,换做是别的皇帝,肯定要紧张,甚至出手惩戒。
但是,李治不同。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朝不保夕有点过,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了,却是不假。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李贤这个亲儿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这才是他需要操心的。既然太子已经开始拉拢自己的人手了,不妨放任他做这些事情。反正,将来天下,终究是要托付到他的手里的。
想到这里,李治就对周荃说:“既然你已经老了,那就在东宫,好好养老吧。”
说完,就转身,往演武场外面走去。
见皇帝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李贤有点懵。
刚刚周荃面对皇帝,没有一点儿奴仆该有的样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担心了,还盘算着,怎么保下这个不知死活的老混蛋。谁知道,皇帝竟然没有丝毫介意。
这李治,今天吃错药了?
不然,为何他对于一个宦官的冒犯,也能忍住?
见皇帝带着随从走远了,李贤忍不住轻声问周荃:“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能这么跟父皇说话?”
周荃嘿嘿一笑道:“殿下,今日老奴是故意这么说话的。至于为什么,您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既然您我都知道面对圣人的时候,不可傲慢,但是偏偏圣人就是赦免了老奴的罪过,您难道就没听到一点弦外之音?”
看周荃笑得格外鸡贼的样子,李贤苦笑了一下,只能暂时放弃思考,前往追随圣人。
权谋的战场上,自己不过是一个新丁而已。虽然有后世社会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安静的时间段用来思考,还是没办法拨开重重迷雾,找寻到真相。
所以,对于那些须臾之间就能分清利害、并且作出决定的人,他是敬佩万分啊!
李治出了演武场,就坐上了步辇,朝着崇文馆前进。
《汉书》和《后汉书》的注释,虽然不怎么重要,但这到底是官修,是能够在士林中传颂一段时间的,所以他这个皇帝,既然有空闲的时间,还是露面一下的比较好。
可想而知,面对圣人的亲自到来,除了张大安还能保持一点冷静以外,刘纳言等人,都要疯了。
而李治并没有让他们激动太长时间,只是勉励了两句话,就又离开了。
既然皇帝没撵人,李贤和李显,只能苦逼的跟着,至于太平,早就觉得没意思,回大明宫去了。
穿过东宫,一直来到凤凰门前,李治才下了步辇,换乘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李显,李治皱眉道:“你送朕到这里就行了,回去读书吧。太子,你上车来。”
听到这句话,李显如蒙大赦,匆匆的行了一礼,就溜走了。
而李贤,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因为,东宫所属,竟然没有一个跟随自己出宫来的。至于皇帝的马车....这里是凤凰门,若是回皇宫,他肯定犯不着坐这么一辆马车。
这是要干啥?
带着疑惑,李贤也钻进了马车。
李治坐好以后,就倚靠着垫了皮裘的车厢,闭目养神起来。
而李贤见到这副场景,甚至有些心慌了。
马车的马匹是朝着南方的。
这段时间,李贤虽然一直在习武、上课,但是也抽空把长安的布局,仔细的记忆了一遍。
从东宫凤凰门开始,马车就开始一路向南,不曾停顿,也不曾转弯。
一直到车厢外面,传来城门郎的询问声,李贤才惊觉,马车竟然一直行驶到了启夏门。而出了启夏门,可就出了长安城了啊!
这到底是要去哪?
不等他思索,马车又一次行驶起来。
马车出了长安以后,颠簸的感觉就更加的剧烈了。
没胆子主动掀开车窗的窗帘看外面的风景,所以,李贤只好等着车窗外面的风,将窗帘吹开一点点,露出外面的风景。
可以肯定的是,马车没有走大路,大唐的好些官道虽然是砂石泥土的路,但是不至于这么颠簸。尤其是看到一个树杈差一点就顺着车窗钻进来,李贤就更确定了。
皇帝、太子、马车、出城、陌生的路....
就算是再胆大的人,也不由得去想一个低概率的可能....
长舒一口气,李贤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害怕,皇帝现在没得选择,不可能对太子下手。
连续告诫几遍以后,果然担心减少了许多。
但是,这种对于前路的一无所知,还是让他的额头出现了汗水。
李治虽然在闭目养神,但是偶尔还是会眯着眼看太子的反应。
看到太子很快的就恢复了镇定,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看样子,太子的胆色,还是不错的。从演武场出来以后,他就没有跟太子说一句话,就是要营造出这种恐怖的氛围,现在看来,太子到底是没有被自己吓到。
在穿过一片跟车窗差不多高的野草地以后,车窗外惊鸿一瞥般出现的场景,突然就变了。
千牛卫,还有一些狱卒装扮的家伙!
皇帝离京,千牛卫跟随这是一定的。至于狱卒....
为什么会出现狱卒?
不等李贤多想,马车就停了下来,而李治,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笑道:“到地方了?”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李贤只好点点头,掀开车门帘走出去,然后维持着掀门帘的姿势。看起来他这是给皇帝撩车,门帘,实际上,他是要先一步出来,看看外面的场景。
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无人的荒山野地,马车下面的土地,看起来都是千牛卫新平整出来的。而这里,除了两个帐篷,还有一眼数不过来的千牛卫以外,就数那十几个狱卒装扮的家伙,看起来最可疑。
当然,可疑的还有一个,那就是站在马车边行礼的家伙。
从三品的官员,李贤虽然没能全部记下来,但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个胡子一大把,脸黑还严肃的不行的家伙,好像是大理寺卿——裴庆。
李治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虽然下马车的时候有些费劲,但是他并没有要任何人搀扶。
落地以后,李治看了一眼周围,对行着礼的裴庆说:“平身吧,你挑选的地方不错。”
裴庆这才直起腰板,退避到了一边。
担任大理寺卿的家伙,好多时候都是老古板,因为只有老古板,才能秉公办案,免得出现冤案错案。
不过,看今天裴庆不高兴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惹他不快,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更显然的是,这个人除了皇帝,就没别人了。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李贤也只能跳下马车,接受裴庆的行礼。
“太子,你觉得这个地方,若是作为墓地使用,如何?”
李贤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所以他只好拱手说:“回禀父皇,儿臣不曾学习堪舆之术,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样。”
“看看四周,你只说说你对这里的感觉就好了。”
李贤闻言,只能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犹记得英树的一个电影里说过,所谓的风水,就是空气通畅,水流不淤。
而这个地方,没见到有溪水的痕迹,风的话,这里正好在两个山脚之间,后面是山,前面则是一片密林,看起来空气也不怎么通畅。
“儿臣觉得,这里作为墓地使用,实在是不妥当,这里给人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李治点点头,坐在千牛卫搬来的胡床上,又问:“太子,你来告诉朕,若是有一个官员,贪财好色,狂征暴敛,将治下的百姓治理的苦不堪言,这样的官员,应当如何定罪?”
《唐律》李贤还没来得及研究,但是,不管什么朝代,对于这样的官员,处罚都一定不会轻了。
迟疑了一下,李贤才回答道:“若是如此,儿臣觉得,这个官员堪称罪无可恕,应当判处极刑,如此一来,才能震慑天下贪官,才能安抚被他祸害的百姓。”
李治点点头,朝着帐篷的方向挥了挥手。
两个千牛卫卫兵,立刻走进了帐篷,三四个呼吸以后,就有两个戴着大枷的囚犯,被他们拽了出来。
两个囚犯,看到眼前的场景,尤其是那一身刺眼的明黄色,就想要哭嚎,但是,不知道是灌了什么药还是被用了什么手段,他们的嘴虽然张开了,却没办法发出足够的声音。
看到这一幕,一个不太妙的可能,浮现在李贤的脑海,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