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祭!”
一道苍劲雄厚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锣鼓敲响。
叶知秋寻声看去,就见人群最前方,坐着一帮身着华贵衣服的地主老财。
地主老财前面,一群神棍巫婆披头散发,双手高举,口中带着古怪的腔调,仰天呼喊,浑身抖颤不停,如陷魔怔。
鼓声越来越急,这些巫婆神棍的声音也越来越快,最后咿咿呀呀地根本听不清楚。
所有人都在高呼浊河大王。
叶知秋力排众人,朝前挤去,要一看究竟,这一幕让他想起一部老电影《红河谷》。
“快快快,快上供品!”
“大王请享用诶!”
地主老财们前方的一个主持祭祀的老头吼道。
叶知秋边走边看,就见一群人拉着一头头牛羊出现,并将其栓在竹筏上。
“开祭!”
老头再喊。
几个赤膊青壮上前,将牛羊驱赶到一块竹筏上,然后斩断竹筏的铁链。
“崩!”
铁锁断开,竹筏在所有人的欢呼中,落入湍急的河中。
筏上牛羊,失声惨叫着,然后一浪打来,竹筏侧翻,牛羊皆被漩涡吸扯了进去,眨眼就无影无踪。
“再祭!”
那老头又高呼起来。
叶知秋闻声瞧去,顿时就愣住了。
而后眼中涌现出抹惨烈的杀机,红着眼,一双手攥的“咯咯”作响。
竟然是活人祭......
几个管家模样的人,抱着二十个小孩儿,皆穿戴干净,白白胖胖,十男十女,稚嫩无比,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只怕这是地主老财们,从贫苦人家里买来的,早早的大鱼大肉养起来,就是为了今天。
孩子后面,还有一群头戴毡帽,衣着短打,家工仆人打扮的人出现,他们抬着一个笼子。
笼子里有着个衣着红衣,身裹白布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精致,琼鼻秀口,眉目如画,只不过女子一脸麻木,无神的眼眸环顾四周。
叶知秋紧了紧刀,觉得有股森然的寒意。
不是因为他察觉到女子眼眸深处的怨毒,而是因为周围欢呼雀跃的人群。
一群孩子乘巧地站在那里,懵懵懂懂,浑然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来时大人们怎么给他们交代的,就算有几个孩童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妄动。
叶知秋目眦欲裂,朝前挤去,他已了解情况,这恐怕就是精神场景的阵眼所在。
他要去阻止,虽这只是情景再现,无论做什么都无用,但他也要去阻止。
就算是暗中邪崇设下的陷阱,也在所不惜,他心中意难平,念头不通达。
叶知秋距离古祭台有些远,他一路横冲直撞,力排众人,要接近祭台。
他们瞧着祭台上的孩子们和女人,就算偶尔有人眼露迟疑,可一见周围的人,也只能强压不忍,不敢多言。
“等等,黄老爷你之前不是说要收养他们做书童吗,现在怎么要把我家孩儿送给浊河大王?”
“黄老爷,你说好了,为何要把她送浊河大王?”
“黄老爷,我儿子不是卖你家做学徒?”
“......”
人群涌动,出来了几个黝黑的糙汉子,和几个瘦弱的妇人。
他们眼露惊慌,目中含泪,要冲过去把孩子从竹筏上抱下来。
今年浊河发大水,田地被淹,庄稼颗粒无收,家里养活不了孩子,他们便想方设法的送去大户人家,好为他们谋一个活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却不想把换来的是这种下场,亲手把孩子推上了绝路。
“这是你们家的孩儿吗?”
一个身穿长袍的地主老财起身,喝道:“当初你们可是收了我的银子,现在这些孩子可和你们没半点关系。”
“呵呵......而且这可是大造化能去侍奉浊河大王,是他们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一挥手,一堆打手冲出来,把这些孩子父母押下去。
“大老爷,我把钱还你,你把孩子还给我!”
“我还钱,还钱......”
一群人哀求,嘴唇都咬出血,眼露泪水,在打手面前挣扎着。
地主老财淡淡一瞥,一挥手:“别耽误了时辰,把他们叉下去!”
那群可怜人还想挣扎,却被一群大汉拳打脚踢,拖着远离祭祀场地。
在巫婆神棍的祷告中,姓黄的地主老财上前,往浊河里倒了一碗酒,朗声道:
“浊河大王请享用,可得保佑咱们村来年丰收,保佑我黄家世代兴亡......”
说完,他看向被裹在白布的红衣女子:“马上要启程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烈日灼心,女子看向他,一字一顿:“我诅咒你黄家世世代代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你们都会变得和我一样......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你们的终将扭曲如蛆虫......”
女子歇斯底里诅咒着,姓黄的地主老财变了脸色,连忙断开铁索。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
关键时刻......
白虹掠空,一人飞出,托起竹筏,踏水而行,要从浊河远离。
霎时间。
喧闹的人声骤然一静。
天地仿佛突然停顿,河水噤声,万物失音。
喧嚣的画面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
岸上的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着叶知秋,面露诡笑,气氛怪诞诡谲。
目光所及......那浊河水之下,兀的惊现一团邪异妖氛,如同往河里倾倒了一盆红墨,滚滚如血云,聚而不散,翻滚如烟。
下一瞬。
滔滔河水化作怒浪翻滚的血水,怨气冲天而起,红浪翻滚,排山倒海般涌向叶知秋。
叶知秋不敢回头,豁尽全能,鬼头刀一斩,灼热滚烫的真气扫荡而出,劈碎扑来的血浪。
“滴答......滴答......”
忽的。
叶知秋觉得鼻尖有些湿润。
抬头一瞧,几滴血水落入眼眶,染红了视线,天地红茫茫一片。
他瞬间意识到竹筏上出了问题。
但他不愿去瞧。
不管什么问题,就是鬼,他也得将其抬上岸再说。
反正......
这竹筏就是不能在他眼里坠进浊河。
叶知秋也不清楚这情绪因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大概是一种愤慨,就如有些人会因电影的某个情节而落泪。
有些事,单单听起,就已经让人如鲠在喉,如今情节再现,他身临其境,怎可能不为之触动。
这种原始蛮荒茹毛饮血般的信仰,与现代观念的碰撞,无比最为触动心弦。
叶知秋或是在愤慨那个时代的愚昧无知,或是在愤慨周围人的丑恶嘴脸......
说到底,终究只是意难平,图个心安理得。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留憾事,念头要通达,就算是无能狂怒,他也要怒一回。
叶知秋体内阳气滚动,化作真罡,一手托起竹筏,一手扬起鬼头刀,如极限运动的冲浪者,在血浪滔天的浊河上奔驰。
他是在河边的高台下托起的竹筏,按理说一个纵身就能回古祭台上。
但他飞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丝毫寸进,反倒距离河岸越来越远。
红浪滔天,血腥气扑面而来。
叶知秋挥刀狂舞,滚烫的炽热真气蒸发血水,他动用金钟罩,裹挟全身,在血河中来回冲杀。
......
“怎么样了?”
小绰皱眉道:“叶知秋的气息不太稳,会不会出了什么幺蛾子?”
“精神世界的事,我本体不在,也插不了手!”知画说着,看向范安和小绰。
她知道两人是魑魅且本事不俗,只有他俩才能闯进去,毕境托梦对鬼物来说......是基操。
“我得主持仪式,不能进去,不然鸡飞蛋打,说不定还要现场斗僵尸!”
小绰用手指戳了戳范安:“你进去帮忙,把那女人的怒魂镇压了。”
“有何指教?”
范安询问进入精神世界后的注意事项,他虽能入梦,却从没施展过这个能力。
小绰沉呤片刻后道:“我与这女人初遇在浊河上,那时候我和一群姐妹在画舫上钓鬼,正巧遇见她率百鬼日行,双方就打了一架!”
“据我所知,这女人最大的能力就是唱小曲,你记得捂住耳朵,不停的用声音干扰就对了。”
范安颔首,表示知晓,却忍不住好奇的问小绰为何要去浊河......钓鬼。
小绰捶了他一下,示意先办正事,后再闲聊。
范安颔首,背脊一动,一条苍龙自肩颈爬出,龙威浩荡,威严绝世。
此次要进的是女尸的精神世界,为避免本体进入给冥婚仪式增添意外;
范安便打算以苍龙命格裹挟意识,来做一次过江猛龙。
赤眼神光熠熠,两束金光连接女尸眉心,构架出一条通路,浩荡苍龙入梦来。
......
精神世界中。
乌云聚拢,血浪呼啸,海天之间越来越暗,岸上那些诡笑的群众都被狂风压得直不起腰。
但诡异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丝毫声响,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叶知秋,目露森然笑意。
大风裹挟巨浪,压向叶知秋。
他不清楚竹筏上面的状况,只是尽可能的用真气将其护住,不让他被大风刮走。
就算是鬼......
也得让他拖到岸上再杀。
“呜呜呜......”
婴儿似的尖利哭声响彻,点点的惨绿色鬼火自海中飘起,浓郁的血雾自水面翻涌滚动,诡异可怖。
叶知秋横刀立马,一手撑着竹筑,一手砍斩灭八方血浪。
他已手段金开,化作魇猿状态,凶威撼世,手中炽烈刀罡一道接着一道。
就如同《西游降魔篇》里的猴子,手持西瓜刀,在千军万马中冲杀,杀得血流成河。
叶知秋变身之后,体型暴涨,原本的鬼头大刀,对比他此刻体型,也就于西瓜刀相当,再加上他的这番样貌,也确有七分相似。
忽的。
血海狂涌。
遂见一道青光冲出血海,直上云端。
蓦地。
便有细微的雷声“轰隆隆”,仿若潮汐涌动不休。
也就在此时。
化为血海的浊河上空。
就好像天穹之上突然破开了一个孔洞,漫天乌云朝着那“孔洞”旋转汇聚。
将整个天幕搅成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原先的黑云滚滚,煞气冲天,皆被这漩涡绞得稀巴烂。
此刻天空与血海相呼应如出一辙,好似大海倒扣,现在已是浊浪排空。
很快。
这浊浪翻涌的“大海”越来越低矮,好似下一刻就要垮下来,来和血浪翻滚的浊河碰一碰。
叶知秋有些难堪,这个精神场景怎么这么凶险,鬼打墙般的血海就算了,还要来个天翻地覆?
精神力这么不要钱的吗?
直接上来单挑不好吗?
他正纳闷,就见天上漩涡的中央,血色雷光在其中时不时迸起,隐隐见得一条庞然大物露出只鳞片爪。
下一瞬......
旋涡中央有一道金光自天而下。
一颗巨大的龙头从中探出。
“猴兄,快顺着通道出来!”
隆隆的声响自苍龙口里吐出,如闷雷炸响,震天动地,呼啸的狂风都歇息了。
叶知秋一怔,旋即大喜过望,虽单从外表猜不到这苍龙底细,但“猴兄”可是范哥才喊的专属称呼。
“我这就来!”
叶知秋扛着竹筏朝范安留下的金光冲来。
那是范安用赤眼开辟的一条通路,能将身陷此精神场景的叶知秋带出来。
叶知秋扛着竹筏纵身飞跃,神虹破空,但血河翻过,一时激起千层浪,不断阻拦着他的去路。
“你特么扛的是个啥?”
范安有赤眼,自是能看清楚竹筏上的真相。
大鬼领着小鬼,施施然坐在竹筏上,皆面色惨白,瞪着一双如遭墨染般的眼眸,死死盯着竹筏,似乎能将其看穿,直视竹筏下的叶知秋。
这也是叶知秋一直冲不出血河的原因所在,都扛在背上了,还怎么跑?
叶知秋沉吟片刻后,大喊道:“我把竹筏送上去后就离开!”
他也不去看竹筏上的情况,憋着一口气猛冲......
范安一怔,不理解叶知秋的心思,还没成功,就开始维护自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