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袍老人姜山一言不发。
若是两个时辰前有人问他王府四公子姜青玉和人决斗胜算有几成,那姜山不用问对手都可以百分百确定,姜青玉的胜算为零。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亲眼看到姜青玉被虞姓老剑圣选中,收为了唯一弟子。
如此一来,此子和人决斗的胜算就多了起码一成。
这一成自然是建立在姜山对老剑圣的盲目自信上的。
若真打起来了,他依旧不看好姜青玉可以胜出。
毕竟,古尔根后天七品的武学修为是实打实的,而姜青玉今天才拿到功法,连后天一品都不是。
“公子,不一定非要武斗的。”
姜山瞥了一眼古尔根的光头,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换成文斗,公子稳胜。”
不得不说,这话多少有点刺激人了。
“放屁!”
“我文斗会输?”
古尔根气的一阵龇牙咧嘴:
“全天下的人都晓得拒北王府四公子是个文武样样不行的废物,你说我输他文斗,那我岂不是成了痴人傻子了?”
不料姜山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朽就是这么个意思。”
“福祸相依,天有所予,必有所取,你天生神力,则智力必然不全,和痴人傻子并无区别。”
此言一出,包括青剑营将士在内,足足有十几人憋不住笑了。
姜山大人明明是在骂人,可为什么听上去让人感觉他讲的很有道理啊?
“你,你……”
古尔根死死盯着这个灰炮老人,双目欲裂,仿佛一头等待时机扑上去噬人的野兽。
可就在下一刻,他又收起了那副吓人的面孔,反而脸上出现了一丝委屈的表情。
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
“你们都欺负我,都看不起我!”
“爹,娘,哥哥他们也一样,都把我当做杀人狂魔,都嫌弃我笨,不肯教我认字!他们怕我,又不想放弃利用我,所以就用锁链把我像头野兽一样的捆起来关在笼子里,只给我吃生肉,喝人血……”
“只有姜青剑兄弟一个人对我好!他教我写名字,请我喝烈酒,不把我像野兽一样的用锁链捆住!”
“我承认自己是笨了点,什么都学不会,但我懂得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几个弟弟在背地里笑话我,趁我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拿长矛刺我,所以等战争来临的时候,我就把他们高高举起,拿长矛一下一下地捅穿他们的身体,他们刺我几下,我便捅他们几下!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嘿,小时候放牧的时候我总是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只牛羊,可轮到几个弟弟的时候,他们每人刺了多少下,我却一次都没有记错!”
古尔根又盯上了姜青玉,仇恨的双眸布满了血丝。
然后,他很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草包弟弟,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
“……”
姜青玉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有点可怜古尔根的前半生,但更佩服二哥姜青剑识人的眼光和拉拢人的手段。
此人是对二哥彻底臣服了。
仅仅是教几个字,喝几壶酒,不把人拴起来……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从小在笼子里长大的古尔根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
“父王允许古尔根来王府做客,也是在表明态度支持二哥吧。”
姜青玉很理解拒北王的无奈。
长子被软禁在京城,幼子一直窝在紫烟院,二者在北境三州都没什么声望。
唯有次子得人心。
可次子生母却是出身于雍州蒋氏一族,而在蒋氏一族的支持下,姜青剑周围的奇人异士、虎将幕僚几乎八成都是蒋氏的人!
别的不说,姜青剑麾下一千青剑营,便有足足三百余人姓蒋!
日后拒北王一死,无人压得住雍州蒋氏,北境三州说不定就从姜姓直接改成蒋姓了!
“所以父王才会支持二哥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尽量减少蒋氏一族和他的羁绊,以便于他日后成功世袭王权,执掌三州。”
“哪怕是这一支势力是狄人。”
理智告诉姜青玉,为了削弱二哥的势力,他必须找个机会宰了古尔根,以免他日后晋升先天,做了某个狄人部落的王,成为二哥的左膀右臂。
可理智又告诉他,为了王府,他得留着古尔根,以免将来二哥万一真成了下一任拒北王,他可以为阻止蒋氏喧宾夺主尽一份力。
此时,古尔根又歪着嘴愤怒道:
“草包弟弟,我问你话呢!”
“我是不是一个傻子?”
姜青玉笑了:
“古尔根,我们来做个交换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我很好奇,你口口声声嚷着要和我决斗是为了什么?”
“我可没有像你那些狄人弟弟一样拿长矛刺你。”
古尔根冷哼一声:
“我那是在帮你解脱!”
“一个废物在世上苟延残喘,成天被人笑话,受尽屈辱,不如早点死在我的手下,少吃点苦头!”
“……”
姜青玉无言以对。
什么谬论?
我的生死凭什么让你来决定?
“可本公子并不觉得屈辱啊。”
姜青玉笑得很坦然:
“每日吃饱睡足,有养眼的丫头照顾起居,不用受尽练武的皮肉之苦,也不用早起背诵圣贤著书,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他人笑话我又何妨?本公子又不会掉一根头发。”
古尔根挠了挠光头,疑问道:
“你不想做世子么?”
“我当年被人欺负的时候,恨不得把我爹都宰了,直接自己当部落的王!将那些侮辱我的人全部狠狠踩在脚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表情微变。
世子之争,在王府是一个禁忌话题。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世子之位早已是二公子姜青剑的囊中之物,可大夫人和大公子在京城做了十二年的人质,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也磨灭不了的功绩。
而四公子姜青玉,正是大夫人所生。
所有人都不认为草包公子可以成为世子,可他们却又都认为姜青玉有那么一丝成为世子的可能。
哪怕他是个废物。
这一刻,藏经阁的门口安静得落针可闻,包括姜山和几位看门的退伍老卒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姜青玉的回答。
争,不争?
姜青玉的脸上毫无波澜,平静道:
“古尔根,我和你不一样。”
“我对权势不感兴趣,我也不恨那些笑话我的人。”
我是个藏拙的超级天才,在我看来,那些揭人短处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人才是真正的笑话。
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屈辱的感觉啊!
可古尔根却不依不饶:
“那你让我打一顿,废去手脚,我便信你!”
“我保证留你一命!”
在王府里废去拒北王四公子的手脚?
简直是个笑话。
丫头小满本以为会有人站出来打死这个丑脸男,维护王府的尊严。
然而,并没有。
包括姜山和几位退伍老卒在内,个个都在冷眼旁观,似乎都没有把四公子当做王府的颜面!
莫非他们要眼睁睁看着四公子变成残废么?
“放肆!”
小丫头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竟是成了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公子的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铿锵有力:
“放肆,放肆!”
“卑贱狄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拒北王府!”
“我家主人是拒北王府嫡出的公子,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藏经阁的门口。
一个小丫头用身体挡在一位俊公子面前,泪眼婆娑,却眼神坚定。
这一幕吓住了很多人。
也让他们对这一名看上去矮小柔弱的小丫头有了全新的认识。
然后,他们看到那位俊公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将手中的紫玉暖炉塞进了小丫头怀里。
他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语气温柔:
“小满,从今日起,不会有人再欺负紫烟院了。”
言毕,姜青玉一步走出了藏经阁的大门,毫不怯懦地对上了古尔根凶戾的目光:
“古尔根,你先前说了会让我一只手?”
古尔根咧嘴一笑:
“是,你若不信,我可以拿铁链拴住右手!”
姜青玉语气冷淡,一字一句道:
“不必了。”
他并未转身,却又对另一人开了口:
“姜山伯伯,请你砍下此人的右臂。”
“我要他今后无论何时何地见了我,都得让我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