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茶桌摇晃,子衿等人瞪大眼睛看着茶水跟着木桌晃荡,皆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茶盏。
街市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震颤吓破了魂儿,皆停下匆忙的脚步驻足四处张望。
大概是过了半盏茶的时光,地面的擂动声愈发刺耳。与此同时,西街上突然冲出一群朱红色的铁骑,绵延成两条红线,仿佛没个尽头。
青砖乍响,尘土飞扬中,汗血宝马与兵士们甲胄的颜色融为一体,耀得人睁不开眼。
马鞍上各插着一面褐色王旗,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字“周” !
“玄甲骁骑 !”
茶肆掌柜的惊叹了一声,脸上血色全无,他手里提着的茶壶如地震般剧烈地颤动着,险些抖落在地。
铁骑自西街而来,往东门口出,前后拉扯出一条百十余丈的人线,具体有多少人马,谁也恰不准,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流淌过一种强有力的震撼。
终于,在最后一声闷响消失在皇城上空时,人们方才从惊惶中苏醒,皆不自觉地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该干嘛干嘛。
头发花白头戴青色纶巾的茶肆掌柜,似是老年痴呆般怔了半晌,方才扶着桌边一瘸一拐地朝着子衿三人的茶桌走来。
掌柜的走到子衿身旁,娴熟地给三人添满了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显老道,仿佛他的动作也同这皇城一般古老。
“掌柜的,方才出城的是些什么人呀?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排场?”高有狐突然问了一句。
子衿同雅鱼也一起看向了掌柜的,嘴角略带笑意,渴望着同一个问题的答案
掌柜的把茶壶轻轻放在桌上,咧嘴一笑,道:“几位客官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吧?怎会连这玄甲骁骑也不认得呀?”
子衿三人微微一点头。
掌柜的把那枯树皮似的手掌从桌面上撤了回来,继续道:“这些都是殿下的嫡系军,也属皇宫禁军的范畴,不过他们的使命不是守护皇宫的安危,而是外出作战。”
“外出作战?”子衿不解道:“这个时候了,不是应该坚守皇城吗?万一叛军攻进来怎么办?”
“嗐,谁知道呢!”掌柜的轻描淡写道:“这是殿下的决策,我们这些小民又怎能揣透殿下的心思呢?”
高有狐轻抿了一口茶,又问道:“这玄甲骁骑有这么大把握吗?区区数千人就敢主动出击叛军?”
“咦。”掌柜的叹了一声,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区区几千人呀!这可抵得上百万雄狮呢。以往,楼烦国觉得它的二十万猪骑军敢逆其锋芒,可结果呢,商洛城一战,全军覆没,震慑得楼烦国数十年不敢向东而望。”
闻言,子衿三人皆感到很震惊。
不过,子衿依旧隐隐感觉到这玄甲骁骑贸然出击,不一定能歼灭叛军,以他对苏掩父子的了解,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被化解。
即便是那玄甲骁骑个个如芙蓉园暗侍那般凶猛无敌,可双拳难敌四手,终究也可能落下个寡不敌众的下场。
皇城里的人是目送着玄甲骁骑出城的,在他们的心里,玄甲骁骑就是一把陨铁打造的利刃,一旦它出鞘,所有的叛军都会烟消云散。
……
……
商洛城,城主府书房。
苏掩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前方边关传来的密报,这是关于玄甲骁骑出城的消息,苏掩不由得一惊,吓出一身冷汗。
身为大周的臣子,他自是知道玄甲骁骑威名。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房门却突然开了。
进来的是父亲回春,苏掩快步迎了上去,“爹,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啊,出大事了 ……!”
苏掩话还没说完,回春便开怀一笑,不屑道:“是不是玄甲骁骑出城的事儿?”
苏掩惊讶地抬头望着回春,疑惑道:“爹,你,你都知道啦?”
“废话,爹刚从边关回来能不知道嘛 !”
回春不惊反喜,道:“你慌啥,不就是区区几个虾兵蟹将嘛 !”
“爹,不是几个,是倾巢出动。”苏掩提醒似地说道:“也不是虾兵蟹将,而是大周最精锐的铁骑。”
说是最精锐,一点儿也不足为过。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玄甲出城,寸草不生。”
苏掩说得很认真,回春却笑得更灿烂了,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径直走到茶桌上提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苏掩也搞不懂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心里却更着急了。
直到父亲喝完一壶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时,苏掩方才走了过去,他凝视着父亲,问道:“莫非爹有什么良策?”
“皆在胸中。”回春拍了拍胸脯,正色道:“放心吧,掩儿,明天你就会收到玄甲骁骑全军覆没的消息。”他的眸子里充满了自信。
“啊?”苏掩不可思议道:“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您真的有把握嘛?”
苏掩倒也不是不相信父亲的实力,他也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父亲不会做,可一提到玄甲骁骑,他仍然是心有余悸。
在大周的土地上,玄甲骁骑无疑是神一般的存在,那个在尸骨上建立起来的钢铁军队,谁敢与之争锋?
回春依旧笑道:“爹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没有十足把握的事儿,爹会轻易去做吗?”说着,他拍了拍苏掩的肩,一种淡然溢于言表。
苏掩慢慢放下了心,他的两只手不停地在一起摩搓着,他做梦都想当太子,这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一次,可越是这样看似唾手可得,他就越感到心里不安。
“对了,爹。”苏掩突然问道:“这次你走访邦城怎么样了?它们都同样不插手了吗?”
回春愣怔了一下,有些失望道:“有六十二城明确订立了盟约,还有四十多城含糊其辞,没有具体答应,说是容它们思考再三。”
“哼。”苏掩怒道:“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到底就是坐山观虎斗嘛,到时候风往哪边吹它们就倒向哪边。”
回春当然知道它们的心思,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轻易得罪它们,搞不好它们狗急跳墙,到时候从背后插自己一刀,那可就是自断后路呀。
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他真想直接把那群奴才剁成肉馅包饺子。
回春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过他依旧镇定道:“目前也是没有办法呀!还不能与它们撕破脸皮,不过他们既然喜欢看戏,那我就好好演一场好戏,让它们大饱眼福。”
他的眸子里透出诡异的光,眼角的皱纹缩成一团,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苏掩迫不及待地问道:“爹,那你打算怎么做?”
回春想了想,道:“还是那句话,杀鸡给猴看,先荡平他的玄甲骁骑,一者可以重创朝廷的元气,那玄甲骁骑毕竟是皇宫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再者,也可以好好震慑一下那些左右摇摆不定的小人。要让他们看到,大周气数已尽,我们有能力取而代之,它们才知道应该拥护谁。”
“嗯。”苏掩点了点头,兴奋道:“只要能彻底摆平玄甲骁骑,就能给它们制造压力,孰轻孰重它们自会掂量。”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忧郁之色,“可是,爹,我还是不明白,您现在不出一兵一卒,怎么可以灭了那玄甲骁骑?”
闻言,回春咧嘴一笑,他靠近苏掩的耳朵轻轻嘀咕了几句,苏掩的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他的两眼放出异彩,兴奋道:“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些玄甲骁骑就真的是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呀!”
语落,父子俩发出了尖锐的笑声,极其刺耳 !
……
……
皇城。
今晚的夜空格外明亮,薄如纱幕的月光像吐不尽的蚕丝倾斜到皇城里,堆积起一道道屏障般的暮光。
自打白天所有人亲眼目睹玄甲骁骑出城以后,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许多,他们都坚信,第二天玄甲骁骑就会提着叛军首领的头颅穿城而过。
因此今晚的皇城明显在慢慢恢复昔日的繁华,烟桥画柳,灯火人家,兴许是猪狐妖之乱压抑得太久,此刻的皇城竟流淌着一种别样的生机。
城隍庙西院。
子衿同雅鱼在庭院里散步,月光倒映把他俩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秋风撩过发丝,吹拂出淡淡的清香,雅鱼停下脚步轻轻拢了一下头发,然后看向子衿,她问道:“子衿大哥,你要等的人为何迟迟不肯出现呢?”
“不知道为什么?”子衿愣了一下,似是深思熟虑道:“我总是感觉那个人与我近在咫尺,可我又无法捕捉到它的行踪。”
雅鱼思忖了片刻,突然道:“那有没有可能,你要等的那个人就是有狐大哥呢?”
“不是他。”子衿重重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雅鱼不解道:“我感觉你俩挺投缘的呀!况且你们不是要结拜为兄弟嘛。”
“嗯,结拜这事儿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有狐大哥与我们素不相识,却屡次救我们于水火,理应尊他为兄长。”
子衿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他绝对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我在他身上找不到那种感觉。”
“感觉?”雅鱼好奇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很微妙。”子衿忧郁道:“有时候甚至无法感受到,但那种感觉却又真真实实的刻在骨子里。”
就在这时,高有狐突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俩人便终止了谈话。
高有狐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面露喜色,道:“子衿兄弟,我是来向你们二位辞行的,我要离开皇城了。”
“哦?”子衿疑惑道:“有狐大哥,离开了皇城,你打算去哪儿啊?”
“没有明确的方向。”高有狐笑道:“我是出来帮师傅寻找一个人,反正天下这么大,走到哪算了呗,直至找到为止。”
一旁的雅鱼会心一笑,道:“有狐大哥,没想到你也要走了呀,我们刚才还正说起你呢。”
“哦?”高有狐微笑道:“你们说我什么啦?”
子衿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当然是结拜的事儿了,你忘啦?”
“我怎么会忘呢!”高有狐同样拍了拍子衿的肩,正色道:“子衿兄弟,你重情重义,我敬重你是条汉子,若承蒙不嫌弃,我就勉强做一回兄长。”
“有狐大哥哪里的话。”子衿有些惶恐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萍水相逢,有狐大哥却多次舍身救我们,无以为报,若能与有狐大哥结为异姓兄弟,也是子衿的福分呀。”
“哈哈哈。”高有狐咧嘴大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可就不谦让啦,不妨我们现在就结拜吧。”
说罢,他径直走进供奉室里,取出六柱青烟缭绕的香,递给了子衿三柱。
俩人便以天地为证,完成了这一神圣的仪式。
片刻之后,高有狐看向雅鱼,笑道:“瞧我这大哥当得,也没给未来的弟媳准备啥礼物,以后若是有缘再见,一定给补上。”
“有狐大哥客气了。”雅鱼微微一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要什么礼物呀!”
“倒也是。”高有狐有些尴尬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显得见外了。”
“有狐大哥,你要找的人可有什么特征,若是日后我们不小心见到了,也好告知她去找你啊!”子衿突然问道。
“特征?”高有狐思索了一会儿,道:“她是我师妹,失踪那年她才八岁,我已经找过了好多地方,如果她尚在,现在也已经长成大人了,特征也变了呀!”
子衿有些怜悯道:“那你就这样一直找下去吗?”
高有狐顿了顿,点头道:“对,碰运气吧,兴许就不小心遇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