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语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勉强挤出一抹残笑,她的目光移到了子衿的脸上,只是笑而不语。
子衿有些不自在,这个小殿下总是一惊一乍的,说话不按套路出牌,对于一个长年压抑的老实人来说,确实是琢磨不透的。
月光洒下一片昏黄,昏黄里俩人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好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线,总是背道而驰。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就在子衿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时。梦语殿下突然开口了,她微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直觉告诉我,你一定行 !”
子衿自嘲一笑,问道:“殿下就不怕直觉欺骗你吗?”
梦语殿下神色坚定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相信此刻你就站在我的眼前一样 !”
子衿依旧保持着那牵强的笑容,不过他打心底里是很敬佩这个,看上去还很稚嫩的小殿下的。
见子衿没有回话,梦语殿下便故意道:“莫非子衿少侠怕了?当然了,也不勉强你,毕竟大家都是凡人之躯嘛,谁能不害怕魔界妖人呢?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梦语殿下滔滔不绝地说着,子衿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与魔界妖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殿下不找他帮忙,他也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的。
虽然此刻他的修为受损,暂时也不能恢复,但是他早就暗下决心,就算战死也要杀几个魔兵先出口恶气,他现在所有的憋屈,全是因为魔界妖人作祟。
“殿下,我助你一臂之力,能不能翻盘看造化。”子衿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过他的内心却是极其澎湃的。
“嗯。”梦语殿下浅浅一笑,道:“那就看造化吧!”她的眸子里流淌出一种坚定,那好像是一种信仰。
子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害怕雅鱼久等,产生一些节外生枝的想法,便笑道:“殿下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你急什么?”
梦语殿下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莫非你一个大男人,还害怕我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是 !”
子衿有些惶恐道:“只是天色已晚,殿下终日为民操劳,应该早些歇息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梦语殿下故意刁难道。
子衿勉强一笑,却是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梦游殿下突然道:“好了,说正事吧,既然子衿少侠着急着回去,那咱们就长话短说。”
子衿轻声道:“殿下请讲。”
梦语殿下拢了拢披在双肩的秀发,极其自然地问道:“子衿少侠以为这次与叛军一战,胜算如何?”
子衿当然知道梦语殿下的言外之意,便是打探一下他的底气,现在玄甲骁骑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像瘟疫一样击垮了好多人的斗志,更别提什么胜算了。
“嗯?”梦语殿下的眸子微微上瞟,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子衿淡声道:“这不是都在殿下的手心里了吗?”
“哦?”梦语殿下故意装糊涂,摊开双手道:“没有啊,你看我的手心里不是空空如也吗?”
子衿笑了笑,坦言道:“既然没有在殿下的手心里握着,那么殿下又怎会找到在下呢?”
“不错。”梦语殿下满意地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向他,“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得多,我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子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殿下还有其他事儿吗?”
“没有了。”梦语殿下虽意犹未尽,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子衿少侠若着急着回去,就请自便吧 !”
子衿躬身一礼,然后转身边走,他的脚步极其沉重。好像每一步都重若千斤,压到了梦语殿下的心里,她竟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子衿的左脚刚踏出门槛,右脚微微提起时,梦语殿下突然叫住了他,她提高了嗓音,“子衿少侠,你会喝酒吗?”
子衿愣了愣,提起的脚又轻轻垫了回去,然而他却没有回头。
梦语殿下又说了一句,“等打完仗,如果都还活着,咱们大醉一场如何?”
“谨遵殿下旨意。”子衿意味深长地回了这么一句,然后便迈出了另一只脚。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可梦语殿下的眸子里,竟还停留在他背影倚门的那个画面里。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却是一片空白。
她轻轻呢喃道:“这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可为什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就在那最后的画面淡出少女的视野时,少女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些散碎片段:
一个大雪纷飞的洁白世界里,一个长相酷似她的小女孩绝望的走向悬崖边,那小女孩大概只有八九岁这个样子,长相极其清纯,眸子里却满是哀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小女孩走到悬崖边,低头望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心里却没有任何涟漪,她的神情极其淡漠,只是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罪恶的世界,便纵身跳了下去。
……
……
“不要……不要……”梦语殿下嘶声力竭地喊出了声。
紧张的情绪里,那漫天的白雪竟变成了一片朱砂般的红,似火烧云般铺天盖地地涌向那万丈深渊。
天地晕眩里,梦语殿下终于猝然醒来,她的额头早已被细密的汗珠爬满,晶莹剔透的白点汇成细流,在她的两颊留下几条很深的纹路。
一个贴身侍女闻声走进了她的闺房,隔着纱帘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你醒啦!您没事儿吧?要不要给您传太医?”
梦语殿下长吐了一口气,掀开那雪白的绒被,她撩起衣襟擦了擦脸颊,应了一声:“我没事儿 !”
意识里,她好像又看到了子衿跨出殿门时身影。
她并没有掀开榻上的纱帘,只是略微提高了嗓门,她问道:“子衿少侠走了吗?”
侍女不敢抬头,只是轻声道:“回殿下,昨夜就走了呀!”
“走了?”梦语殿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侍女这才抬起头来,“殿下,昨夜子衿少侠走后,您就突然晕倒在殿外,想必是着了凉,奴婢还是去传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
闻言,梦语殿下突然变得有些暴躁,她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威势,“不用了,传令下去,今日不朝 !”
“是,奴婢告退 !”侍女一刻也不敢停留,猝然起身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侍女走后,梦语殿下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自问道:“莫不是我真的害病了?”
她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经常做这个梦?而且除了这个梦,识海里竟还会浮现出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她昨晚怀疑那个白衣少年就是子衿,可现在醒来这个念想却变得极其模糊,她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昨夜的谈话。
现在已经过了正午,殿外早已日上三竿,秋季的太阳虽会迟些,但好像从来不缺席。
梦语殿下轻揉了揉眼睛,然后便起身穿靴,径直走到梳妆台上,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笑了笑,只是呢喃道:“像你,好像又不像你 !”
……
……
城隍庙,西院。
子衿同雅鱼正在屋里闲聊,高有狐突然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有狐大哥,外面怎么样了?”子衿一边请高有狐坐下,一边问道。
“风声还很紧 !”高有狐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道:“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城门是开不了了。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我找人嘛,这会儿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看天意吧 !”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慢慢地在俩人的身上,游移了一转,然后问道:“子衿兄弟,昨晚那个女殿下找你所谓何事呀?”
关于“女殿下”这个词倒也不是他凭空捏造,或者是信口开河,而是昨晚他外出时,特意来告诉子衿一声,没想到雅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被那个女殿下请进宫了。”
“她希望我留下助她消灭叛军。”子衿坦言道:“叛军里有魔界妖人助阵。”
“这个我早就听说了。”高有狐道:“宫里派出去的玄甲骁骑,就是魔界妖人的砂魔猪兵所灭。”
“那你答应她了吗?”高有狐又仪式性地问了一句。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子衿肯定是答应了的,对于这种事情,在子衿眼里,永远都是无可厚非的。
“嗯。”子衿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我答应她了。”
一旁的雅鱼白了她一眼,脸上明显有些不悦。
高有狐顿了顿,还是道:“那我留下来帮你们吧,反正外面有叛军,我就算侥幸混出去,估计也不落好。”
“这……”子衿有些歉意道:“之前有狐大哥就救了我们好多次,这又要把你卷进去,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有狐大哥,你还是找机会溜出去,办你的事儿去吧……”
“嗐,子衿兄弟说得是哪里话呀!”高有狐一脸不屑道:“之前的事暂且不提,现在咱俩既然是结拜兄弟,我这个做大哥的,难道不应该与兄弟同生共死吗?”
子衿惭愧道:“可这是两码子事儿,是我逞强答应殿下的,现在又怎么能拉有狐大哥下水呢,这次的对手很棘手,生死难料……”
“打住。”高有狐打断了子衿的话,埋怨似地说道:“是兄弟的就别说这些。”
子衿甚是为难,一旁的雅鱼赶忙说道:“既然有狐大哥执意要帮忙,那我们多了个强大的帮手,也就多了一丝胜算呀!”
高有狐嘿嘿一笑,道:“你看看,还是弟媳会说话,子衿兄弟,你可得好好跟弟媳学习呀,做事别磨磨唧唧的,爽快一点儿多好。”
“唉,那好吧。”子衿无奈道:“又要给大哥添麻烦了。”
子衿心里当然明白,雅鱼之所以希望高有狐留下,自然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们是结拜兄弟,若子衿遇到危险,高有狐断然会挺身而出。
高有狐却是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忽然自顾自地低声叹道:“也不知道这叛军何时攻城,把这皇城给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的。”
皇城里这几日何止是鸡犬不宁,而是报晓的公鸡也打了哑谜,似是感知到了灾难即将来临,整个皇城的公鸡竟一夜之间哑巴了。
“应该过不了几日吧。”子衿沉声道:“依我对苏掩父子的了解,他们突然不动声色,一定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晦气。”
高有狐叹息道:“造个反还磨磨唧唧,真没劲 !”
他说得极其自然,神色毫无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