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那漆黑的河谷滩地带,本该如日月之辉般的光芒一点点被黑幕吞没。河面反射的光极小极淡地亮着,像一只只窥视的眼。
除了湖水滚动的声响,周围几乎静得落针可闻。
严仆夜怔怔地看着考槃,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闭上了眼,回想起方才的刀光剑影,脑海中的画面似走马观花,待到所有凶险翻转过后,时间又回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
“嗯?”考槃转动了一下枪柄,眸子依旧死灰般地盯着他:“怎么,你好像对自己也很自信?”
严仆夜的神色淡然了许多,他虚握了一下手里的短剑,语气还是同样生硬道:“我敢打赌你走不出这片河谷!”
闻言,考槃倒是笑了两声,不过笑声里依旧夹杂冷气,他反而一副劝人向善的样子,道:“何必呢?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明日当俘虏的命。”
“倒不如……”他顿了顿,还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你现在倒戈,兴许苏城主夺取天下之后,还会封你个爵位,保你衣食无忧。现在冲动死了,什么也得不到,是吧?”
“笑话!”严仆夜轻蔑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向尔等邪魔歪道乞降,这样有失我们暗侍的体面。”
“呵,体面!”考槃的眸子里散发出了凌厉的杀气,他一字一顿道:“命都没了谈何体面!”
严仆夜已经摆出了将要进攻的姿势,他手里的短剑发出尖锐的轰鸣声,目光如箭:“你的废话真多,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下一刻,考槃只是感觉到一阵风吹草动,严仆夜的身体便如离弦的箭般朝他激射而去。
俩人相距十步之遥,严仆夜几乎是一掠而过。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见一道似有似无的黑线,不愧为暗侍,实在骇人。
考槃在严仆夜前掠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严仆夜出剑的速度。就在他的长枪刚横到胸前时。
一道刺耳的金铁交戈之声便已破空而起。
严仆夜的剑尖刺在考槃的枪把上,他的手被迫挪到了半尺。然后俩人就一前一后撞向一块巨石。
严仆夜是近,考槃是退。
考槃的脚后跟划碎一绺鹅卵石,双脚在地面摩擦出两道肉眼可见的血痕,直至后背撞到那块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巨石上,在巨石上留下一个人形印痕,方才止住退势。
“哼,紧儿还真大!”考槃的脸色极其狰狞。他使出浑身解数抵住严仆夜的推势。
此时俩人之间不过近在咫尺,不过严仆夜背光而立,并看不起脸庞,只是能感觉到他猛烈的粗喘声。
“送你见阎王!”严仆夜冷喝了一声。忽然提脚踹在考槃的小腹上,趁着考槃分心之际,他猛然撤回推势凌空一剑劈砍了下去。
砰!
一道穿云裂石般的巨响响彻夜空,明显盖过了河水翻滚的声音。
那块巨石被无形的剑气一分为二,碎屑四散纷飞。严仆夜与考槃也随之分开。
严仆夜只是被那道剑气逼退数步,身形依旧稳如老牛,手里的短剑轻弹了两下,发出刺耳的颤音。
考槃则是从巨石的位置向左退出数十步,几个踉跄后方才站稳脚跟,险些跌倒。
不过他紧握长枪的右手一阵麻痛,不得不悄悄换手握枪,把右手别于身后虚握了几下。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严仆夜的脸庞。
只不过是两个回合下来,考槃就明显感觉到有些体力不支。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出剑像魔鬼,丝毫不留余力,不禁让他有些胆怯。
他心想,这样的剑法即便是二主太岁在世,恐怕也很难招架,除了快更可怕的是力道极大,这样的力道在魔界也是极其罕见的。
不过考槃却没有逃命的想法,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给力的对手。自从当年扶风云塘一战,他就在也没有出过枪。
此刻手里的长枪既陌生又熟悉,他隐隐可以感觉到,严仆夜虽来势迅猛,不过体力消耗也大,只要再扛过几轮猛攻,双方实力就会不相上下。
念至此,考槃忽然转动抢把,主动朝严仆夜刺了过去。
严仆夜屏住呼吸,一股磅礴真气自体内涌出,好似渭河汛时大潮,以践踏山河的气势同样朝考槃刺了过去。
这番交手,俩人动作看似很慢,实则是拼尽了全部内力。那尘封多年的内劲也在这一刻迸发。
铛!
刺耳的金石撞击之声卷集着一股狂乱之气,瞬间把俩人震退数丈之远。
两人朝相反的方向滑行至力道消失的位置时,脸色同样惊骇,目光如炬死盯着对方。好像要把对方一口吞下去。
枪剑似蛇阴狠至极,可却又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打,既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也没有故意的虚晃阴谋诡计,全凭实力。
而此刻远在百里之遥的独孤城,正站在营帐外闭目冥思,好像是在用心感受百里之外的那场血腥之杀。
独孤城的神色极其淡然,注意力却是很集中,就连子衿站在他身后多时,他也是浑然不知。
终于,子衿还是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闻言,独孤城似是从噩梦中惊醒,犀利如箭的眸子猛然睁开。他意识到了身后之人是子衿,便故作镇定道:“没想什么!”
子衿上前了两步,走到他面前,正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刚才想的很入神!”
独孤城倒也不意外,只是淡声道:“我并没有想,而是在看!”
“哦?”子衿不解道:“闭上眼睛还能看到。”
“那是当然!”
独孤城并没有正视子衿,而是朝前踏出两步,背对着子衿,冷声道:“我在看百里之外的一场肃杀,惊天动地的肃杀。”
这是俩人自城隍庙那一战之后,第一次这样平心静气的对话。老实说,子衿的心里倒是很敬佩眼前这个暗侍。
在这个暗侍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他甚至觉得,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无话不谈的老友。虽谈不上相见恨晚,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子衿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暗侍总有些过人的地方,这也许并不以为奇,倘若自己此刻恢复九重天的修为,同样也能看到吧?
沉默了片刻,独孤城突然转身,目光直逼子衿的眼眸,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殿下?”
这话多有几分质问的意思,不过从独孤城的神色上又可以看出,好像是在“谈心”。
子衿没有想过可以同这样一个,比自己冷漠的人谈心。因此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诧异。
“怎么?”独孤城又问道:“不方便说?”
“倒也不是!”子衿意味深长道:“只是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以后你会知道的。”
独孤城面色毫无变化,他的视线从子衿身上,转移到了遥远的百里之外,看得极其入神。
子衿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看向那个模糊的世界,他问道:“先前在城隍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刺杀我们。”
闻听此言,独孤城倒是有几分不淡定了,他收回视线看向子衿,义正言辞道:“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子衿问道:“奉谁的命?”
独孤城没有说话,眼睛依旧盯着子衿的脸颊,眸子隐隐有躲闪之意。
“仟面郎君?”
“梦语殿下?”
子衿又轻声问道。
独孤城还是没有说话,脸上强行逼出的镇定,让子衿也看不出答案。
不过子衿的心里是偏向于后者的,他在心里盘算过,自己与仟面郎君素未谋面,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仟面郎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轻易对他们下手,这于江湖道义不通。
倒是梦语殿下,从认识到现在,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好像自己的一切都逃不出那个小殿下的法眼。哪怕是心里的一个想法。
不过他敢确信,殿下绝无害他之意。
……
月光渐渐隐去光辉,星辰的芒倒是多了几分亮。百里之外的河谷滩地带,严仆夜与考槃的厮杀还在继续。
数十个回合下来,俩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却仍然不分伯仲。由于长时间的拉锯战,严仆夜虽猛,可他毕竟是凡人之躯,体力自是跟不上考槃这样的魔界妖人。
严仆夜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优势正在逐渐消逝,必须尽快解决战斗,否则不出十招,自己定会元气耗尽而暴毙。
念至此,严仆夜突然暴起,身体凌空旋转数周后,劈出了摧枯拉朽的一剑。考槃依旧是横枪格挡。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这么侥幸,严仆夜当头一剑劈下之后,顺势撩剑划了一下,考槃便握不住手中的长枪,五指松开,长枪落到了地上。
严仆夜坠地后,脚步依旧不停,与已经手中无兵刃的考槃擦肩而过。
考槃的肚子被整个刨开,肠子瞬间流了一地。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一脸惊恐之色,双目圆睁,瞪得如铜铃般大,狰狞片刻之后便跪倒在地,当场气绝身亡。
严仆夜撩剑往袖袍上一抹,擦拭一下血迹,脸上露出不屑之意,冷冷道:“看来你的废话远比本事多!”
语落,他便转身准备离开此地。可就在他迈开第一步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无法挪到分毫。
他低头看时,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已经传到他的头顶。那是致命的疼痛。
他的小腿已经被考槃咬烂,血肉模糊一片,腿肚上的碎肉落了一地。
他还来不及痛喊,考槃便顺势抓住他的手臂,似巨蟒缠身般攀附到他的脖子上,一口咬了下去。
嗤!
鲜血如柱,溅得一地。
严仆夜如同一道坚硬墙壁的身躯,也伴随着鲜血迸射之声倒了下去。
远在百里之外的独孤城忽然心头一紧,眉头紧蹙,淡淡地说了一句:“皆以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