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卫君姬申初时听闻许穆夫人归国,喜出望外,早已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来。不过待他见了车队及随行的众甲士后,脸上喜悦之情却是收敛了不少,心中则多了些疑虑。
只见卫君姬申悄声对着身边的大夫宁速说道:“宁大夫,许国夫人的车队一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磨难,怎么这些许国甲士多是破衣烂衫的。”
他又瞧车队,只寥寥几辆车马,脸上更是平添一丝冷漠。许穆夫人早已走下车步行而来,本就玲珑心思的她,见了此景哪里不知道国君为何有此脸色变化。
估计先前听闻自己归国,以为是奉了许穆公的旨意,带着许国大量的援助物品甚至许国军队来的。如今却见只有这么区区几辆马车,随从甲士也不是精锐的样子,前后落差之下,肯定心下有些失望。
门前人多口杂不便细说,公子辟疆一路相伴而来,已从许穆夫人口中简单了解过情况,因而也不多言,主动将众人请进庐内正堂说话。
简陋的草庐之内,众人分了主次坐定。坐在上首主位的,自然是如今的卫国国君卫姬申(卫戴公)。下首左边则是卫国的两位卿大夫,宁庄子宁速和石祁子。
宁、石两家素为卫国卿大夫,宁氏从宁俞传到宁庄子已经五代为卫卿,石氏从石碏传到石祁子也已经三代为卫卿。这就是春秋时代的世官制,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后代子孙将一直承袭先辈的爵位和官位。(宁俞和石碏这两位曾经的卫国贤大夫就是后世宁姓和石姓的得姓始祖。)
大夫的爵位分三级,有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卿大夫)之分,根据《周礼》规定,诸侯任命卿大夫需要经过周天子的同意,要到王畿进行报备记录在案,算是天子任命来辅佐诸侯的臣子,所以卿大夫的地位远在一般大夫之上。
宁、石二位大夫下首坐的则是太史大夫华龙滑,他负责掌管卫国史书和国之祭祀,自然也负责记录此次会见。他还有一至交同僚名礼孔,乃专管礼制、巫祝之事的大夫,却是已没于狄难。
卫君下首的右边,便是远来的客人许穆夫人一方,公子辟疆为显亲近倒也陪着坐在了此间。于正一路行来,颇得许穆夫人的器重,却是一道坐在了二人身后更下首的位置。
如此众人总算分了尊卑坐定,开始进入议事环节。
于正身份尴尬,既不是许穆夫人带来的真正的许国之臣,也不算卫国之臣,如今只算个它国的落魄公子。自然,席上是没有他发言的份的,因而他除了旁听之外,只能四处打量。
他瞧着四周的环境,庐室内布置的十分简洁,只有少量的青铜礼器,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和国君身侧,算是维持着卫国公室最后的威仪。
相对而言众人的服饰倒是好上一些,几位大夫身上基本都有丝绸华服在身,头上加冠,腰间佩玉,着装一丝不苟,维持着贵族间的颜面。
不过这华服是华服,却仍是夏秋时节凉薄的那一套。看样子自狄人秋季入侵后,也是没有带出多余的华服来,只有身上这一套不舍得换下,用来装点门面,出席正式场合会见贵宾。
这般作态,反倒让人见了感到心酸、好笑。
于正又抬头打量起来如今这位新继位的卫国国君。果然是宣姜的子嗣,长得倒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好看。只是英俊的脸庞上总感觉少了些男儿的坚毅,虽端坐主位却满面愁容,眉宇尽是愁绪郁结,言谈言谈间还时不时叹气。
看样子这位国君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啊。
戍卫由齐国人负责,粮食由诸侯援助,卫人朝廷只能仰人鼻息地活着。眼下这些简单的青铜礼器和身上的单薄华服,却成为了卫君和臣子们最后坚守的尊严。
联想到自己今后要在这样的卫国讨生活,于正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忧,知晓历史大势是一回事,真融入进去而且要在滚滚洪流中火中取栗又是另一回事。
庐室之中,中堂的炉火正烧得很旺,火星四溅。贵人们间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兄弟姐妹相见的温馨,只有冷冰冰的政治话题。
“什么?夫人乃是无诏归宁?”
负责史书和祭祀的华龙滑大夫最重礼制,闻听此事却是最先发难。
卫君姬申毕竟是兄长,倒是不能苛责太甚,只是冷冷道:“阿姊宋桓夫人派人送来许多粮食礼器,宋桓公亦亲自率兵北上了。”
“姬淇有愧,辜负父母之邦,唯有以身报国。”
许穆夫人拜服在地,眼眶通红,向着国君及众大夫们赔罪。没有带来卫国急需的援助,她身为卫室公女确实心中有愧,愧对父母之邦。
以于正如今的身份在这些大人们前面自是插不上嘴的。听着卫国国君和大夫们对夫人的责难,心中虽不好受,却也只能暗自感叹:
“卫国不过一诸侯国而已,公室尚且如此无情。公室子女们虽享受着相对富足的生活,却也被其摆布着命运。公子往往要入它国为质,公女都要嫁与诸侯联姻,这就是春秋时代普遍的各国外交活动之一。”
卫国国君姬申作为兄长没有对许穆夫人在许国所受的委屈给予丝毫安慰,更多的反倒是对于她不能在国难之际带来援助的问责。都说许国国君甚宠夫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或者这是许国的苦肉计?派自家夫人归国,却赖掉应有的援助?
不说众人心中如何想法,于正听了几句,却是多不认同的。卫国公室的男儿们自个把偌大的卫国家底都败了个精光,却反过来责难出嫁的公女不能带来援助,这是什么道理。
只是碍于礼法,于正此时却无法出言为许穆夫人争辩,他还想在卫国求得爵位和封邑,自是不能得罪这群执政者的。
于是百无聊赖之际他却把眼光望向了公子辟疆,此时公子辟疆正起身为他的姐姐辩护着,与华龙滑大夫争论着。
“此事是许国的不是,却如何来责问阿姊。许男不顾姻亲,失信于诸侯,当往天子处申述此事。”
与众人穿着颇有不同,公子辟疆却是身着厚厚的布衣,倒是没让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天冻着。若是旁人问起来他为何不穿华服,如此失礼,他还有自己的借口:如今卫国国难,更应与国庶们同苦,卫国一日不复,辟疆便一日不穿华服。
身体是**的本钱,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能用这么完美的理由遮掩,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于正双眼直直地看着公子辟疆的背影,心中很是赞赏他。别误会,不是他有什么爱好,只是知晓了历史,让他提供了更好的抉择而已。
他来卫国,想要投奔的卫君不是如今的卫君姬申,而是眼前这位公子辟疆,也就是下任的卫君--卫文公。
卫君姬申,也就是谥号卫戴公的这位,是个短命君主。于正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位多久,但是他知道卫国却是在卫文公也就是姬辟疆手中真正复国的。
一个谥号“戴公”,一个谥号“文公”,从死后的谥号也可看出,哪个更有成就。
于正决定将宝压在公子辟疆身上,对他寄予厚望,自然是看他什么都好。
【作者题外话】:注①:姓氏起源宁姓与石姓:
宁姓发源于春秋时卫国之宁邑,得姓始祖为宁俞,即宁武子,春秋时卫国人,卫文公、成公时大夫。
《论语·公冶长》:“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后以宁武子为国家有道则进用其智能、无道则佯愚以全身的政治家的典型。
石姓源于春秋时期石碏,属于以先祖名字为氏。据史籍《春秋公子谱》等记载,春秋时期康叔的六世孙卫靖伯之孙公石碏,是卫国的贤臣,有大功于卫国,世为卫大夫。
卫桓公十六年(前719)州吁弑桓公而自立为君,未能和其民。石厚向其父请教安定君位之法,他假意建议石厚从州吁往陈,通过陈桓公以朝觐周天子。旋请陈拘留两人,由卫使右宰丑杀州吁于濮(今安徽亳县东南),又使其家宰獳羊肩杀石厚于陈。当时称他能“大义灭亲”。春秋时史学家左丘明称石碏:“为大义而灭亲,真纯臣也!”
所以石姓的祖先才是成语“大义灭亲”的真正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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