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雨势欲发的庞大,方才夜色里有雷光炸开,将一棵老树劈的雷火燃燃。借着大雨造成的混乱局势,有两名流民怀里揣着一袋子粮食,跌跌撞撞的摔落到灌木丛里。
身上满是烂泥,破破烂烂的衣裳在荆棘丛里划成了烂布条。
两个人手里,有人握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战刀,另一个两只手紧紧握着一杆小锄头。
刀上还沾着血迹,这些哄拥而上,抢劫商队货物的都是流窜逃荒的灾民。
……
脸色惨白,握刀的饥瘦男人右臂上被砍开一道刀口,他咬着牙紧紧捂着刀伤,鲜血依然止不住的随着雨水从指头缝隙里渗出。
大口喘着粗气,男人掀开满是泥浆的破衣裳,从怀里拽出一小袋,干干净净还带着体温的粮包。
这是商队在行商的时候,多会备着的行山粮。
小粮包里都是干巴成块的杂谷团子,真要遇到应急的时候,干吞一块能顶一两天。用热水化开,就是一锅热乎乎的杂谷粥。
……
“细伢子,俺怕是走不动了,劫了人家的粮,生死有命都在刀子底下。
俺这刀伤,回去了也没有药给俺治。
现在淋了雨,这伤口没多久就会发炎,烂掉,到时候整个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俺们这次抢的粮米,细伢子你藏好了。
省着点吃,咱老娘和你嫂子还有肚子里那娃,够应付个三五天。
现在局势太乱,死了不少人,俺这条命交代在这里算了,还少一张嘴吃饭。
回去了你就和老娘还有你嫂子说俺没了,省的她们娘们家的看俺断不了气一直哭兮兮。
哥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趁乱再捡点干粮。
你就别露头了,家里不能没有男人,把粮食藏好,别遭人惦记。
俺要是能回来就把这刀和粮食一起扔下来,半个时辰里俺回不来,细伢子你直接跑。
你嫂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娃……俺交给你了……”
……
忍痛将手上的粮米袋子,塞到一旁滚成泥猴的干瘦少年手里。
黑瘦的汉子,瘦到可以看见肋骨。
他们只为了一口粮食,逃荒至此。
今晚见到了商队,看到了粮车,管你是谁家的,能塞一把粮食进肚子,死也不做饿死鬼。
……
发动大量的难民造成混乱,幕后之人的心思十分细腻。
这些流民,要是有口饱饭,谁愿意把脑袋绑裤腰带上。
饥瘦的两个兄弟,不明白自己是谁的棋子。
他们知道一个硬道理,那个车队里有粮,拿了粮食家里就不会饿死人了。
……
握着刀,男人不顾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准备拼命再去抢一点粮食。
他单手握刀,抓的紧紧的。
手腕上青筋暴起,满是老茧。
分明不是个握刀的手,这个庄稼汉子也不适合拿刀。但此刻刀在手,豁出命去也得为一家老小抢口吃的。
……
“哥,俺们跑吧。
今晚来的人太多了,那些官家老爷不会认出俺们的,这些粮食省着点,够俺们吃上一阵子。
说不定……
说不定过几天城里的那些老爷就开仓放粮,搭施粥棚子了呢。”
……
怀里揣着一大一小,两个粮食袋子。
泥猴一样的干瘦少年,饿的已经是肚儿干瘪,整个人又黑又瘦。
他看着汉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这么多的伤,还有右臂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灾民里没有郎中,他回去了也只能发炎烂死。
可一想到自己的亲大哥没了,家里的老娘,还有嫂子和她肚子里的娃,全部要靠自己一个人活,瘦猴一样的男孩就觉得心里发虚。
……
挣开少年的拉扯,汉子眼神里带着一丝杀上头的疯劲。
他提着刀,强忍着疼痛站直身子。
……
“细伢子,别做美梦了。
城里的那些金贵命能可怜俺们这些下贱骨头,现在这个世道,想要活就只能靠自己。
俺没希望了,就是活着,这点粮也不够俺们这些人吃。
你现在是长身子的时候,你嫂子肚子里又有了种,这三五日不见一粒米,靠着挖草根树皮,铁定活不了。
……
俺再回去添一张嘴,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成了,别像个娘们哭兮兮的。
你小子鸟儿都长毛了,得像个揣蛋的男人。
哥最后去拼一次,多抢点粮食,你们活下来的希望就大一点。好歹……让你嫂子把咱家的种生下来……”
……
咬了咬牙,看着被刚才那杀上头的血腥场面吓坏的男孩,汉子咧嘴一笑。
他倒是看的开,烂命一条,换全家一个活头。
值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男孩也不再阻拦。
的确,这个贱命烂如狗的世道,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
“哭丧个脸做啥,细伢子你就乐呵着吧。
俺要是死了,帮俺照顾你嫂子。
要是真有个活头,你给纳到你那房里,省的那婆娘以后守不住寡到外面偷男人。你纳去了,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亏不了。
俺就一个要求,把俺娃照顾好,也不枉费俺今晚去拼这条命。
嘿嘿,想起来以前你没少偷听墙角,现在算是随你的愿了。
伢子,给俺乐呵一个,走之前给俺留个盼头。”
……
提着刀,汉子刚刚打趣几个荤段子,却发现身后没了声响。
他猛地回头,迎面就是一个锄头锤进了他的脑门上。
瘦弱的男孩满脸泪光。
他像是在挣扎,可是随着汉子在震惊的目光中倒地,他整个人像野兽一样,扑了过去,骑在男人的身上不顾身上的烂泥,张口咬住他的脖子,大口饮着脖子里喷涌出来的热血。
锄头还钉在脑袋上,红里带白的液体流出。
男人迷离之际,只看见自己的身躯越来越干瘪。
……
随着目光的昏暗,骑在他身上的少年整个人变得血淋淋的,人皮脱落,里面竟然没有了一丝血肉。
一滴水,吸纳了大量的鲜血后迅速凝聚成一个人影。
他从男孩的人皮里走出,大口喘着粗气。
吞食了两个人的血肉,才勉强恢复了一口精气。
沐浴在大雨里,血肉复苏的正是方才死在天雷下的妖孽。他看着不远处雷火燃燃的古树,心里压抑的厉害。
……
“法器……雷法……
督妖司的人怎么也牵扯到沈家来了,若非这次留了一滴分神之气,还真在阴沟里栽了跟头。
今晚……情况有变……
得撤,不能再打了……”
……
喃喃自语着,回想着被天雷劈死的感觉,水妖的身躯差一点再度溃散。
濒死关头,他化身的一滴雨水落入少年的身躯里。强行夺舍他的肉身,补充了恢复身躯的血肉之力,这才侥幸活下来。
看着身边两块血淋淋的烂皮,恢复人形的妖孽露出一丝不屑,头也不回的向着雨夜里的山林里遁去,临走时,他随脚踢开了底下的杂物。
沾满血迹的粮袋,静静睡在血泊里,被雨水打湿,缓缓没入烂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