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福林这一声好汉,让老李头、李老五都是一愣,他们把目光都投在张援民身上,可上看下看也没发现张援民除了个矮、裤裆大之外,还有啥特殊的地方。
张援民握着陶福林的手,笑道:“老爷子,你老身体好啊?”
“好,好。”陶福林大笑道:“我这身板儿才硬实呢,就是这大半年没上山,心里有点不大得劲儿。”
“嗨。”张援民听赵军说过这老头子的事,所以不敢乱说话,只道:“你老是有福气的人,家里孩子都孝顺,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不上山就不上山吧。”
张援民这番话说的挺中听,陶福林闻言一手握着张援民,一手转回往赵军肩膀头上一拍,道:“这就我是岁数大了,我要再年轻几岁,非跟你们上山干几场大围不可。”
“呵!”赵军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冷笑,心想你们俩有一个都够我呛了,要一起跟我上山,我骨头渣子都得让山牲口嚼碎了。
这是陶大宝在,赵军想着给老头子留点面子,这话才没说出口,只干笑了一声,便转移话题似的跟李文才说:“李爷,这些日子得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李头笑道:“就做口饭呗,我天天自己也得吃饭啊。”
这话可不是这样讲的,一个人的饭,特别是自己做、自己吃,做一顿吃一天或是糊弄一顿都好说。
但多了赵军他们仨,那做饭就不容易了。
这时,陶大宝趁机插话,跟李文才说:“李叔,你领赵军他们到那屋去吧,先把行李放下。”
说到此处,就听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黑虎、青龙、黑龙在使爪子扒车挡栏,陶大宝一指西北角两间木头棚子,和赵军说:“你们把狗关那两间棚子里吧。”
赵军一听这话,忙招呼张援民、解臣从车上往下牵狗,李老五、陶福林也上前帮忙。
打围的狗不讨人厌,但解臣也没敢把拴狗的绳子交给陶福林,这老头岁数不小,万一狗一蹿给他带个跟头可咋整?
一共十一条狗,赵军是这样分配的:黑虎、小熊、小花、大黄、青龙、黑龙在一个棚子里;而大胖、三胖、白龙、花猫、花狼,在另一个棚子里。
“赵军!”李老五牵着黑虎把它左边棚子里送的时候,看它有条腿一瘸一拐的,便问赵军道:“这是你搁山里捡的那瘸狗么?”
黑虎在山里被鹿踢瘸,是他们永兴大队的大夫给上的夹板,李老五送赵军回家的时候,还特意留意过这条瘸狗。
刚才李老五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赵军这帮狗,除了这个黑瘸子以外,其它的狗,包括一青、一黑的两条小狗在内,眼神中都透着狠色。
用东北话说:那眼睛一横楞、一横楞的!
李老五一看就知,这帮狗都不简单,至于眼前这条眼神人畜无害的瘸狗,应该是凑数的。
李老五突然想起,自己小儿子前几天上学,回来说学了个成语叫滥竽充数。那这狗,应该是滥狗充数了。
陶大宝没上前帮忙,在一旁和李文才说:“李叔啊,他这些狗,你也帮插点食啥的给喂着。”
“大宝你就放心吧。”李文才笑道:“于书记都交代了,我肯定招待好。”
永兴大队的招待所共有三间房,中间是厨房,把东头是李文才自己的屋,赵军等人则被安排在西屋。
李文才住的东屋是南炕,赵军他们住的西屋是北炕,在炕上摞有被垛,摞着三双被褥。
正如于学文所说,被里褥面都干干净净,虽说不是新布做的,但也都是洗干净后,就没再被别人用过的。
赵军、张援民、解臣把行李放下,从西屋里出来的时候,李老五已经先走了,陶福林、陶大宝带着赵军三人出了招待所大院,准备去陶大宝家。
看着赵军从车上往下拿东西,陶福林花白的眉毛一皱,道:“来就来呗,还花这钱干啥?”
“就是!”陶大宝也道:“你别往下拿了,搁车里你们上山吃。”
“那可不行。”赵军笑道:“这是给我婶和陶山买的。”
说完,赵军又往后车箱上一指,对解臣说:“快,上去把灰狗子拿下来一个。”
解臣闻言翻上车箱,掀开麻袋,拎起一个装小松鼠的笼子。
这时,赵军转头对陶大宝说:“陶大叔,我搁山里抓俩灰狗子,给你家陶山拿一个玩儿。”
之前赵军从车上拎下罐头的时候,陶大宝并没太在意,以他身份,如果他愿意的话,天天都能有人给他送罐头。
可活的松鼠就稀罕了,尤其是他家的小陶山,要是能有个小松鼠养,一想孩子就得可高兴了。
不光是陶大宝,陶福林一听有小松鼠,便冲解臣招手道:“快,给我看看。”
张援民做的笼子,顶部有个环形提手,陶福林伸手接过,看着里面使四爪抠住笼子的小松鼠,老脸上露出了笑容。
陶大宝看了一眼也笑了,他对赵军道:“难为你还惦记着。”
赵军刚要答话,就听陶福林道:“赵军,这是你抓的呀?”
“嗯。”赵军点头说:“我车上还有一个呢,等晚上搁陶大叔家回来,把那个给你拿回去,你平时没事儿在家喂喂灰狗子,省着你总惦记往山上去。”
“还有我的啊。”老头子一听松鼠还有自己的,顿时更开心了,而赵军后面的话,好像被他自动忽略了。
一行五人来在陶大宝家的时候,陶二宝、李云香、陶飞、姜兰,还有小陶山都在。
“军哥!”一见赵军,陶飞立马扑了过来,一把搂住赵军,大笑道:“你可想死我了。”
赵军拍了拍陶飞后背,松开他来和陶小宝、李云香、姜兰打招呼。
开春来永兴大队的时候,赵军住在陶小宝家,和他们一家人的感情挺深。
此时见了赵军,陶小宝板着脸道:“来了,咋还不在家住呢?”
“就是!”一旁的李云香也说:“回家住来呗,想吃啥了,婶给你做。”
“叔、婶。”赵军笑着说道:“我这次带来十一条狗呢,要都整到咱家去,我怕影响老爷子休息。正好于书记说有招待所,我就让他给我安排了。”
说到此处,见李云香还要再劝,赵军忙道:“婶,到时候我馋了,再到家里去呗,咱又不是外人。”
听赵军如此说,陶小宝、李云香才不说什么了。
而陶飞却惊喜地说:“军哥,啥时候整的这么多狗啊?你啥时候上山?我跟你去,咱们再干个野猪、黑瞎子。”
赵军笑着答应下来,而这时陶福林也把小松鼠给了小陶山,在小小子惊喜的欢呼声中,姜兰招呼众人开饭。
知道赵军要来,陶家人从上午就开始准备,东西屋摆上两桌,有鱼有肉,有鸡有蛋。
东屋这张桌,男人们喝酒聊天,席间赵军问陶大宝,于学文这时候要黄叶子干啥?
赵军怕于学文要黄叶子是拿去送礼,要是那样的话,明天把黄叶子给于学文的时候,赵军得跟他说明白。
这秋天的黄叶子皮板一般,质量远不如冬天的时候。
要是拿去送礼的话,收礼的再以为于学文拿次品糊弄他,那这可就麻烦了。
陶大宝倒是没瞒着赵军,但他也只知道个大概,好像是于学文在镇里的一个老朋友托他帮忙。
那老朋友也不太了解情况,就以为靠着山便肯定能弄到黄叶子,而且还很容易。
这样一来,于学文就没办法说不行。
当然了,答应的时候,于学文也没想到会这么难。
毕竟就他们永兴大队,每年都有不少人夹黄叶子,据说到卖皮子的时候,都几百上千的卖!
可等于学文在队里一问,就傻眼了,大队里能卖的皮子早都卖了。
而队里也有人和于学文说,秋天的黄叶子皮毛差,于学文问过他那老朋友,对方却说有四张就行。
有四张……还就行,这话说的,于学文也不能说不行。
于是,于学文请猎人去山里打,但几天下来,于学文才晓得这玩意也不是随便打的。
好在赵军愿意帮忙,而于学文也相信赵军有这实力,要不然可真就抓瞎了。
赵军在陶大宝家吃饭的时候,永安屯通勤的小火车在屯外缓缓靠站。
赵有财、李大勇、李宝玉、李如海从车上下来,而张来发一直混在人群里,随着大流进了屯子。
张来发平调开水房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但因为顾念这孩子昨天上了一天一宿的班,所以江州做主,今天让张来发回家休息一天,明天在正式到开水房报到。
可就算给张来发放假,他也回不了家呀。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敢自己走山路啊?
于是,张来发楞是搁林场干待了一天。
这一天对张来发而言是痛苦的,所以他也想通了,要是一直干门卫的话,当班的第二天都得这样度过。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开水房呢,起码暖和。
一年四季都暖和!
如此一想,张来发就感觉调到开水房对自己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但这也有他自己安慰自己的成分在,毕竟上头决定的事,哪是他张来发能做主的?
和张来发的痛苦相比,李如海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快。
李如海到林场,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这孩子跟谁都能唠到一起,跟谁都能有话说。
就这短短的一天,李如海就理清了林场里的很多人际关系,比如谁跟谁好,谁跟谁有矛盾。
这里头有些事,可能连赵有财和李大勇都不清楚,却被李如海给挖掘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从李如海进林场的第一刻,一直到林场打下班铃,这孩子的耳朵和嘴就没闲着过。
以前上学的时候,李如海盼着下课铃。可今天来林场,李如海却特别讨厌下班铃。
要是工人们都有他这种精神,可能今年的冬运生产任务再翻两翻都不成问题。
四人一起往家走,赵有财、李大勇、李宝玉三人越走越快,李如海则越走越慢,还喊了三人一声道:“爸!大爷!哥!”
三人脚步齐齐一顿,李大勇转过身,没好气地问道:“干啥?”
“爸。”李如海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搁屯子溜达一圈再回家。”
李大勇闻言,鼻孔重重地呼出一道气息,然后淡淡地答道:“你不回来也行。”
“啥?”李如海一愣,就见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李如海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不遭人妒是庸才,亲爹都要容不下我了。”
“你爸不要你了吧?”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李如海身后响起。
李如海一激灵,回头见是张来发,想起这厮早晨薅自己头发,李如海当即回怼道:“你爸要你,今晚上你爸就来接你。”
“我……”张来发刚要骂人,一阵秋风吹来,遍地落叶刷刷作响,张来发打了个冷颤,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此时徐美华还在山下医院陪着张来宝呢,张来发便到张占河吃饭,而且吃完饭就赖在张占河家不走了。
和张来发不同,赵军等人吃完饭后,就离开陶大宝家,回到了招待所。
在招待所大门外,赵军从车上拿下来罐头和小松鼠。
陶飞接过罐头,陶福林接过装小松鼠的笼子,一家四口和赵军道别,临走前陶小宝和李云香还邀请赵军等人,明天晚上到他们家去吃饭。
赵军欣然答应,目送陶家四口离去后,他才和张援民、解臣进到屋里。
听见有动静,李文才从东屋出来,对赵军三人道:“爷们儿都回来啦,炕我给你们烧热乎了。”
赵军他们谢过李文才,推开西屋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这屋里烧的确实不差。
李文才从后面跟进来,笑着问赵军道:“爷们儿,明天你们上山吧?”
“嗯。”赵军点头应了下,然后问道:“李爷,你有事啊?”
“没事儿。”李文才一摆手,道:“你们上山,我明天早晨就多做点儿干粮,你们上山好带着。”
赵军一听,忙道:“那谢谢李爷了。”
“不用谢呀。”老头子笑道:“你这太客气了。”
赵军呵呵一笑,顺着李文才的话道:“李爷,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爷们儿打着山牲口,咱把肉烀上,好好喝一顿。”
“哎呀!”李文才乐了,老头子伸手在赵军胳膊上拍了两下,道:“那我可就等着啦!不瞒你说呀,我没事就好喝一口。行了,这也不早了,你们快歇着吧。”
这老头子人挺好的,不但给赵军他们烧好了炕,暖瓶里还灌上了热水,赵军、张援民、解臣洗漱完,便上炕焐被睡觉。
后半夜,凌晨两点多钟。
大山深处,月光、星光撒下,映得潺潺溪水反着阵阵亮光。
赵军白天下套子的倒木上,一只小兽跑跳而行。
它从头到尾,半米左右,体态细长,浑身黄棕色的皮毛,大尾巴毛绒蓬松。
它,就是在东北有神秘色彩的黄大仙,打围人卖钱的黄叶子。
这只黄叶子行至倒木中间,见面前一排排签子拦路,只有一处通道能供它行走,黄叶子自两根签子间一钻一纵,一头就扎进了铁丝套里。
随着黄叶子往前一冲,它带动整个套子。
说时迟,那时快,被支起石块往倒木下一出溜。
若是平时,一个鸡蛋的重量对黄叶子而言不算什么。
可此时,石块往下的重力加身,黄叶子四肢不稳,直接从倒木上滑下。
而它的脖子,还被套着呢!
黄叶子往倒木下一坠,折着的双股八号线被拉直,被吊在溪水上的黄叶子不断地挣扎着,它两条后腿往上一翘,齐齐一蹬身上倒木。
黄叶子这一蹬,它的身体悠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它也无法把脑袋从铁丝套里抽出来,而且越挣扎,套子就越紧。
不到两分钟,黄叶子就直挺挺、长拖拖的吊在了溪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