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朝云院”里灯火通明,奴仆们脚步急急。
萧衍脸黑如墨,顶着府中奴仆一双双“见了鬼”般的眼神,将沈蓁蓁背回了自己院子,又径直背去了净室,将人“丢”进了备了水的浴桶中。
“给她搓干净!”
咬牙切齿地吩咐素霜一声后,萧衍眉目森森,忍着身前与肩侧传来的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的一股子馊味,去了另一个院中收拾自己。
萧衍走后,一小婢怯生生地挪步到素霜跟前,问道:“素霜姐姐,这位娘子是谁啊?世子怎会带她回来?”
素霜看了眼浴桶中醉倒的沈蓁蓁,提点新来的小婢道:“不该打听的莫要多问,你只需要知道,咱们世子从未带过哪家娘子回院子。”
小婢听出了素霜暗示的意思,机灵道:“那我去取些花瓣来放水里。”
素霜欣慰点头,亲自给沈蓁蓁宽衣沐浴。
绣海棠花的小衣褪下后,只见小娘子玉骨冰肌上,两捧雪域丽梅傲然绽放,其丰润无边,其色娇艳绝,偏生她又生有一枝柳软细腰,拖出那下方浑圆愈发魅惑丰盈。
同为女子,素霜却硬生生地将自个闹得个面红耳热。
说这位娘子活色生香、勾魂摄魄,当真一点不为过。
明知不大合礼,素霜手握软巾,替人清洗两管玉白纤腿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窥视沈蓁蓁那半隐半露在水面的地方,暗中琢磨着,自家世子挑人的眼光,当真对得起他那挑剔无比的性子。
挑剔无比的萧世子在水中洗了整整一个时辰,将脖子上的肌肤都搓到泛红,方才觉得洗干净了自己身上弥漫的酸臭味道。他散着一头发,慵懒地回“朝云院”时,沈蓁蓁已被素霜安置在厢房中。
这位如玉风姿的郎君当下只着一身洁白中衣,似一只白鹤缓步进屋。
听见簌簌脚步声,正在替萧衍整理床铺的婢女素雪转身,见近前的世子中衣半敞,露出身前一片微红的白肤,她低头红脸,声音娇滴滴地唤人:“世子。”
微黄灯光照脸,萧衍随意瞥了眼她,漫声:“出去罢。”
话毕,他便取来本书,坐去圆月窗牖下的一方竹簟上,对月看了起来。
素雪在原地停着未动,半晌道:“世子,被衾已换了新的了,并且这回的衣被,熏用的是刚制出的‘清雪浓梅香’。”
“清雪浓梅香”是萧衍游历江南回来后自作的方子,这一香,味道如梅般清冽,若清晓寒霜。但此香的方子必需要一味鹅梨添入,可此季节的鹅梨并未成熟。
素雪说此事,本以为世子会对此有半分惊奇,她便可借机详细说明用的还是岭南进贡的贡品,和世子多谈两句话,哪知萧衍只是抬手饮了口凉茶,侧颜清冷如天上凉月,目光不移书页,启唇仅吐了一字:“好。”
素雪咬了咬唇,还欲再度开口,此时素霜走了进来。
素霜看了眼红着脸的素雪,讶了一瞬,旋即将手中一枚银香囊朝萧衍递出,笑着道:“世子,沈娘子歇下了,我已去沈府知会了沈娘子婢女沈娘子留宿的事,也已取了衣裳回来。这是沈娘子随身带的饰物,我瞧着甚是不寻常,还是世子收着罢。”
萧衍端坐在竹簟上,手握书卷,墨发长散,肤白唇红,墨黑的眼珠缓缓滑至眼尾,看着那枚以精湛捶揲工艺制作的银香囊,半晌未动。
素雪瞧他这副架势,以为世子并不想收,便上前一步,口中说着:“要么我替沈娘子先收着……”
不料,萧衍突然张口打断她:“你去取些清雪浓梅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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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朝及大魏此朝的皇帝都有外族血统,他们皆对中原以西的民族开放而友好,因而,到了大魏此朝,与国外的贸易已是空前繁荣,长安东、西两市的外族商品玲琅满目,而其中,便有不少西域传来的香料。
中原本就有自己的香,新旧事物一起呈现,难免就从起初的对比,渐渐变成了融合。大魏国由上至下,皇族、朝臣、文人、药师、佛教、道教等人士都对香的利用热情空前高涨,这时,一款可随身携带的可装香料的银香囊横空出世,立时成了贵族女眷之间最流行的饰物。
而此银香囊,最初是沈夫人的点子、沈时华的设计。
——沈蓁蓁说的。
萧衍指腹摩挲通体镂空的银制圆球,眼前浮现沈蓁蓁那幅骄傲自满的神态。
“她们都喜爱西域的葡萄花鸟纹,我就爱桃花,‘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刚好有我的名字……你看这个花,我自己刻的,铆钉铆接也是我焊上去的,厉害罢?你要银香囊么?我给你也制一个。你要什么花色?”
“不要。”
“哦,那我给你一些我自个制的香罢。你闻,很好闻,绝无仅有。”
“不要。不好闻。”
“哪不好闻了?萧衍,你闻闻你身上的,你的才难闻!”
恶趣味地将沈蓁蓁的香从香囊的内层香盂里尽数抖了出来,又将自己的香兀自塞了进去,萧衍得意地挑了下眉。
难闻,你也得闻。
乌云遮月,夏夜静寂,虫鸣啾啾,已是后半夜。
萧衍并无睡意,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院中片刻,无知无觉地走到沈蓁蓁的厢房外,从窗牖缝里窥见床榻上蜷缩着的小小一团,想起素霜说今日沈蓁蓁曾来过府中,他莫名心生烦躁,抬手揉了下眉心,重重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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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日头高照,鸟语花香中,沈蓁蓁醒自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着素雅的青灰色帐顶,再闻了下鼻尖薄衾上充分体现着男子气息的熏香,她没如何花功夫,就将昨夜的场景在脑中全数复了原。
自己疯婆子般声嘶力竭地骂人,小孩子一样朝人丢石子,定然还花着妆容在萧衍眼前哭,趴在人肩头呕吐……
一幕,一幕,清晰得不能更清晰。
沈蓁蓁羞愤无比,连忙摇了摇头,极想将如此丢人的记忆全数抛之脑后。
可她此时正值宿醉之后,甫一摇头,人就立时进入了头疼欲裂的状态中,不由痛苦地“嘶”了一声。
屏风外的素霜听得声响,忙抱着衣裳走近,轻声问候道:“娘子醒来了么,我来替您梳妆罢?”
沈蓁蓁面色微红,轻轻嗯了声。
朝云院的婢女们很是贴心,伺候沈蓁蓁盥洗时神色极为平静,至少在表面上,是丝毫瞧不出,她们对她留宿在男子院中的半分诧异。
洗漱完后,素霜朝她道:“娘子,朝食已备好了,世子也在等您一起用。”
沈蓁蓁面上强撑着微笑,得体道:“不必了,我还是回家用,劳烦你转达一声,多谢他关照。”
她都能想象得到,那双带嘲的幽黑眸子要如何戏谑看她。
再说了,往后她与他再无干系,不见也罢。
昨日丢脸是真,发生的事情也是真。
她虽醉酒,却没失忆。萧衍早已改了初心,且还蒙蔽她数日之久。自她回来长安城后,就在他跟前当了数日跳梁小丑。当下她对此郎君的怨恨是真,与之彻底绝交的决心也是真。
素霜闻言怔了下,并未言语,看着沈蓁蓁提裙优雅地迈出了厢房门。
沈蓁蓁是抱着要悄无声息离了萧衍院子的心态出了门的,哪知甫走了几步,就见紫藤花棚下,一人端端坐在石桌旁,好整以暇看着她。
沈蓁蓁当作没见到人,即刻转身朝另一方向去,身后却响起慵懒的声音:“你有东西在这,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