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辰的情人终于被找见,没有生命危险,然却是出现在旁的郎君身边,出现也罢,偏偏在他们一群人找来时,见到她与郎君贴着身,咫尺之遥,近乎拥抱,郎君手还捉着少女手腕……如此暧昧的举动入眼,李莳的瞳眸缩了又缩,侧过脸去看萧衍。
萧衍心中情绪惊涛骇浪,面色却很淡,双目直直凝视马下抬头看她的小娘子。
发髻微松,眼眶与鼻尖泛红,该是又哭过;衣衫齐整干净,除了腿部有一滩不大明显的血色,该是没摔下马,被划伤了的。
受惊吓是必然的,她向来胆子似鹌鹑,可当下她看他那眼神里,是……
心虚!
都这个时候,沈蓁蓁不是该委屈巴巴地、怨恨地瞪他么?她心虚什么?这是……又在勾搭郎君了?
李莳见萧衍眼神冷淡,明明一副神色不惊的脸,了解他如他,生生从面上看出不悦二字。他悄声道:“表哥,沈娘子无事。”
李莳意在提醒萧衍此刻沈蓁蓁平安便是最好的结果,萧衍却突兀地笑一声,“哦,没事啊。”
沈蓁蓁:“……”
没人明白萧衍的笑和话意味着什么,然沈蓁蓁再清楚不过,这人对她太熟悉,仅从一个择马的举动,他就看出她想嫁六皇子,想必当下已经发现她对这个白衣郎君存别的心思了。
可她何必心虚?她与他又没甚关系。她与哪位郎君交好,哪怕是不矜持地用了些法子,那也是她的自由,是他违背初心,不愿娶她的,她又没对不起他。
思此,沈蓁蓁又带着倔强的、大义凛然的眼神,朝萧衍直视了回去。倒是李晤将手从她胳膊上松了下来。
俯眼见沈蓁蓁如此,萧衍脸色变成铁青,那阴沉沉的气势极为骇人,想不让人看出他对沈娘子有意见都难。
李莳虚咳一声,翻身下马,打破了这幅几近静止的画面。
“三哥。”李莳规规矩矩地朝李晤行礼,李晤回礼后,又朝张贵妃行礼。
短短一会时间,沈蓁蓁已从此起彼伏的问安声中明白这些人的关系,沈家家教素来教她礼数周到,她自然是朝每人都问了安。但奇怪的是,那雍容明艳的张贵妃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带着一些嘲弄,她心中再次闪过异样的感觉。
众人一片忙碌时,萧衍依旧恍若未察,就在马背上紧紧看此刻端着娴静优雅,借故不与他对视的小娘子。
分明他与她没甚关系,可萧衍那死亡凝视太肆无忌惮,沈蓁蓁如芒在背,躲着他的目光。
半晌后,萧衍翻身下马,带着扑鼻的清冽梅香,三两步到沈蓁蓁跟前,一把抓住她胳膊。
沈蓁蓁听到萧衍那熟悉的、清冽的、似乎压着怒气的声音:“回去。”
沈蓁蓁本能地扯了下胳膊,发现对方的力道重如泰山,她越扯,他就握地越紧。不愿在人前失态,沈蓁蓁到底是在萧衍的帮助下攀上了马背。
李惜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眼睁睁看着萧衍朝李晤、张贵妃等人颔首,随即翻身上马,与沈蓁蓁同骑一匹扬长而去。
树林在东,跑马场出口在西,马匹起步后,从东往西,正对着一轮夕阳去。山山为黛,树树青翠,景色是傍晚那寂静、凄凉、惹人生愁绪的美,空气里,是山风挟裹雾气的清凉之意。
萧衍看着这样的景色,闻着沈蓁蓁特有的馨香,似叹息似无奈地开了口:“沈蓁蓁……”
沈蓁蓁故意没应他。
迎风吹着,沈蓁蓁也无心看风景,只能感到面上泛冷,她身子本能往后缩,侧脸埋头躲避,萧衍坐在她身后,手臂由她背后穿过她腰侧抓着缰绳,沈蓁蓁这一缩一躲,脸便堪堪埋到了郎君臂弯里。
满鼻子都是他那晨雪的清冽味道。
沈蓁蓁:“……”
她才不要与他有接触。
她往前伸脖子,打算脱离当下这不合适的庇护,自己直面寒风,突地听到萧衍在她头顶处不容人反驳的声音:“别动,就这样躲着,早些回去处理伤口。”
他将袖子挡在沈蓁蓁侧脸,虚虚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透过薄薄夏装,沈蓁蓁能感觉背上贴着的身躯宽阔且滚烫,似乎还能听到内里心脏砰砰地有力跳动的声响。
沈蓁蓁鬼使神差地听从了他的话,没再动了。
虽然不想说,但沈蓁蓁心中承认,自小熟识,在她心中无助时他曾出手帮过她,在萧衍身旁,她可以是怨恨的、恼怒的、尴尬的、丢脸的,但仍旧觉得是安全和安心的。
只可惜……他与沈时华,到底是同类人。
她没有她阿娘那般善心和愚蠢,相信变了心的男人还能再回心转意。她也决计不做她阿娘那样的人。
萧衍俯眼看着沈蓁蓁的后脑勺,能看到双耳红彤彤,不知是否因冻出来的。他扯了扯缰绳。
沈蓁蓁疑惑,萧衍不是说早些回去,怎么马的速度不仅没快起来,反而还在减缓,却是听他又说了句话:“你又在盲目招惹郎君了。”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
沈蓁蓁心头一跳,继续装死,当没听到他的话。
萧衍刺激她:“默认了罢?”
沈蓁蓁敷衍地反驳一声:“我没有。”
萧衍手臂缩了缩,将她掩地再严实了些。
他躬身冲着沈蓁蓁头顶,鼻腔里温热气息从沈蓁蓁后勃颈来,让人肌肤颤栗,头皮发麻,“是么?”
沈蓁蓁要抬头躲避他,却被他一手直接摁住头,将她的脸压靠他胳膊上,带笑的语气戏谑:“是没有‘盲目’,还是没有‘招惹’?”
沈蓁蓁借着巧劲,头在萧衍臂弯转了个方向,以类似半躺在萧衍怀中的姿势,眼睛直直看着萧衍,问他:“我招惹人又如何?”
萧衍冷笑一声,“倒是敢承认。”
还冷笑!
先时当她跳梁小丑,如今又再三讽刺她,沈蓁蓁气得失了理智,也不管是什么话,就只管一股脑吐出来:“萧衍,我招惹谁,盲目与否,与你何干?你是我的什么人,非要来管我?是你信誓旦旦说要娶我,还与我、与我……”
她要脸,亲了她又不算数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换了方式道:“哼,总之,是你先改了主意的!现在你我各不相干,凭什么我就不能去招惹谁了?我沈蓁蓁正是十六好年华,上头无人替我做主,我为何不能自个去寻觅如意郎君?”
萧衍静静看她,一时语塞。
这位小娘子说的本也没错,她正值婚嫁年岁,自然可去寻高门巨族的如意郎君。
三皇子人在朝事上的手段是阴了点,但身份高贵,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从女子角度看,得嫁此郎是一门好亲事无可厚非。
然他也不知,如今这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了,竟费那脑子过问她这些闲事。
分明她没丢了命就很好,分明找到她就行,他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既然是他将她带来了这铜川离宫,就得送个全须全尾的沈蓁蓁回去。
萧衍心中茫茫,只觉压抑。
看着怀中仰视他的小娘子,眉宇蹙地更紧。
沈蓁蓁。
沈蓁蓁,你问的对,我究竟管你做什么。
沈蓁蓁看不懂郎君墨玉似的黑眸里的情绪,他不说话,她干脆也不理了,她问他时多少有那么一点希冀,然没有。她看得出来,这位郎君其实对她没情意。沈蓁蓁推开他的手臂,坐直身,去看着前方夕阳。这个世上的路,她早习惯了自己走,不是么。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似近非近的距离,沉默着回了西宫,在将沈蓁蓁搀扶下马后,萧衍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其实……”
沈蓁蓁果断地打断他:“你不会要说,那三殿下也是十八九岁罢?你一路不说话,就想了个这样拙劣的理由让我打退堂鼓么?”
萧衍一怔,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是这个。你确定不听?”
沈蓁蓁心中一股闷气,偏偏对萧衍逆反无比:“不听!你莫要管我!我自己长眼睛了,我自己会去看,自己会去鉴别。”
萧衍看着小娘子气鼓鼓地拔腿而去,生怕他追上去阻拦她的模样,在她身后好笑地想:就你这样的,算什么长了眼睛?一封信都认不清。
可他心中仍是白茫茫一片,空虚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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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带着沈蓁蓁离去,李莳与李惜玥也告了辞。
张贵妃找了个珠钗掉了的借口,将手下人遣了回去找寻后,得李晤眼神示意,张贵妃随他走到了一处密树后。地上有干草铺开的草垫子,上头有宽大华丽的一方薄毯子。
张贵妃边解衣裳边道:“三郎你的法子不管用啊,没伤他一分一毫。好不容易有个看她那好儿子的好戏,我看也没看成。”
李晤解腰带,嘴角笑着,眼中却露狠厉色,遗憾道:“那药本有奇效,越抽它,它只会越兴奋、越发疯。可惜了,今日骑马的不是他,而是个不会抽马的旁人,不然早失控了。”
张贵妃身无片缕,往前朝李晤走,将手指落在李晤心口,抬下巴道:“旁人?怎会是旁人,我看呐,是留在这里的人罢。雏儿,不正是你的最爱?”
李晤依旧笑得柔和,语气凉薄:“艳奴吃味了?何必呢。”
这人看着温和,手段却是个变态的,她只得哄着诱着,纵使爱恨交织,但从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他开始,注定是与他绑在一起了,再无退路。如今文帝年老体弱,她的稚子往后也需要人庇佑,她与他二人是各取所需,互相合作。
张贵妃手一推他人,挑眉,“三郎说什么呢,你爱弄谁就弄谁,我可不管你那些事儿的。我啊,只要……快、活。”
李晤递给张贵妃一个黑丸子,“先吃了。”
张贵妃张唇,由他将丸子放入口中。
她突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沈……这个姓,总觉得耳熟,可是那位修建……啊——”
李晤将她猛然一脚踹跪地,人去她身后,没给她回忆往事的机会。
张贵妃祈求道:“三郎莫留痕迹,今晚是我侍寝。”
李晤恨声:“伺候那老东西,你不是有的是法子应付?”
不一会,又哭又笑的声音就从树后传出,半晌未休。
人影离去时,河边燃起了火,干草和毯子等一切痕迹,尽数被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