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走到屋子门口就见沈谨瑜抓着云居雁的衣服不放。眼见着他快哭了,云居雁只能把他抱回怀中。见状,章氏轻笑,自认时间恰恰好,跨入屋子说道:“大嫂这么好兴致,这是在和瑾瑜玩什么这么高兴?”
看儿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一脸依依不舍,云居雁只能移开视线,抱着他转身,把他塞入鞠萍怀中。眼见母亲又不理自己了,沈谨瑜“哇”一声哭了。鞠萍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快步走出了房间。云居雁心中不舍,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她收敛心神,转身对着章氏说:“二弟妹这么着急找我,有重要的事?”
“大嫂,百善孝为先……”
“二弟妹也说了,百善孝为先。祖父命你在庆春苑好好休息,昨日我念在你记挂二叔,什么都没说,今日你又不请自来,这回是为了什么?”
章氏微微一怔。她能感觉到,云居雁的态度比平时强硬了不少。看屋里屋外都是丫鬟,她抬起头,一脸正色地说:“大嫂,母亲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只是……”
“是谁在二奶奶面前乱嚼舌根?”云居雁厉声质问跟随章氏而来的丫鬟婆子们。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跪下了,连称不是自己。
云居雁回头问章氏:“二弟妹,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听谁说的?”沈君烨一早就已经离家回暨阳去了,庆春苑的大门一直关着。按道理,章氏和青芽不可能知道薛氏自杀的事。除非有人刻意传消息进去。难道章氏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云居雁审视着她。
章氏的眼神触及云居雁的视线。她瑟缩了一下,低声喃喃:“大家都说……”
“哪个大家?”云居雁追问。
章氏的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委屈地说:“大嫂,我不过是关心母亲的境况罢了。你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虽说祖父命我在庆春苑休养,难道我连关心一下长辈都不行吗?”说着,她的眼泪已经滑下了脸颊。
“二弟妹。二叔已经回暨阳了。你对着我落泪又有何用?我不过是问你一句,是谁让你不由分说跑来质问我?难道我连问一句都不行吗?”
“是,大嫂说什么都是对的。”章氏的语气夹杂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云居雁急欲打发章氏,她转头对着屋外的下人说:“我不管你们之中是谁在二奶奶面前乱嚼舌根,你们惹得二奶奶生气,就是你们的过错。”
“大奶奶恕罪!”下人们连连认错。
章氏见状,走到云居雁面前。义愤填膺地说:“大嫂,您不必指桑骂槐。我不过是想知道母亲是不是有事,我哪里做错了?”
“你关心母亲是没错,但祖父命你不许离开庆春苑半步在先。这些奴才没有劝着你,就是她们的失职。如今。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想也不愿听从祖父的吩咐,便是我骂错了她们。”
香橼在一旁劝道:“大奶奶息怒,二奶奶也只是一时情急罢了。”
“对,对,对,我就是一时情急。”
“既然二弟妹只是一时情急,此刻也应该不急了吧?”云居雁问着,没有给章氏回答的机会。直接说道:“既然已经不急了,二弟妹还是听从祖父的吩咐,好好在庆春苑休养。”
“但是,母亲……”
“母亲有什么事,祖父自然会派人告诉你的。”云居雁直接打断了章氏。她相信,章氏跑来找她。一定是被人当枪使了,不然她不可能知道薛氏已死的消息。薛氏的死定然是瞒不住任何人的,但是葬礼上,少一个闹事的人,事情就简单一分。只要拘着章氏,青芽便同样出不了庆春苑的大门。
想到春芽,她继续对章氏说:“二弟妹难道是想祖父派人请你回去吗?”
章氏听到云居雁当着下人的面对她下逐客令,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使劲扯着手中的帕子,恨恨道:“大嫂,你简直——”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次被祖父责骂。”云居雁说着,上前一步,小声在章氏耳边说:“你应该不希望庆春苑的大门白日里也落上锁吧?”
“你有什么资格!”
“就算我没有资格,祖父总有吧?再说,只要先前替你把过脉的大夫——”
“我走,我走就是!”章氏大步往外走去。她的绣花鞋一步步踩在地上,那重重的步伐说明了她有多恨。
云居雁走到门前,对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下人们说:“二奶奶身体不适,在庆春苑休养,这是王爷的命令,王爷这么做是为了二奶奶的身体着想。往后,我不管你们是拦,是跪,是求,总之若是再让我看到二奶奶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或者在夜间走路受了风,着了凉,我就唯你们是问。另外,凡是二奶奶身边的人,都得在她身边好好伺候着,不许擅离职守半步。”她的言下之意,任何时候,无论用任何方法,都不许庆春苑的人踏出院门一步。
众人急忙点头,唯唯诺诺地随着章氏回去了。
云居雁看章氏的身影消失,思量着她突然出现的意图,转而对香橼说:“你找个机灵的小丫鬟去庆春苑问一问,刚才青芽有没有离开,或者有没有和什么人说过话。”
香橼领命而去,云居雁独坐在椅子上盘算。薛氏的死讯明日就会公布,她是世子夫人,葬礼的规模当然不同于吕氏,到时京城的王侯之家几乎都会派人过来吊唁,再加上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未来几天事情一定层出不穷,她一定要事先做好人员的安排。
粗略看来,鞠萍是怎么都要留在儿子身边的,灯草毕竟年纪小。张铁槐夫妇要为她协调各处的管事,预防及处理突发事件,如今她不能让锦绣和玉瑶都耗在枇杷身上,可是枇杷也不能没人看着。再说。就算是她们两个回来了,人手还是不够。
“灯草!”云居雁扬声呼唤。待她进了屋,命令道:“你去把苁蓉、赤芍找来。之后再找人把锦绣、张泰叫进来。”
先前她早已决定,在鞠萍等人成亲后,升双胞胎为一等丫鬟。虽然她们的年纪太小,她胜在绝无二心,又聪明伶俐。在她无法完全信任沈家的下人前,只有她们是合适的人选。
灯草尚未找来苁蓉、赤芍,赵氏先一步抵达了凝香院。进门便问:“居雁,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她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云居雁点头回道:“事情是听说了,但到底如何尚不知道。父亲和相公已经去了老宅,晚一些应该会有确切的消息。”
赵氏确认屋内并无旁人。担心地说:“家里的人、事,越来越不能让人安心了。”
“三婶娘这话何意?”
“不瞒你说,关于上次的事,我追查了几天,毫无头绪。”她紧紧拧着眉头,“你三叔父说我闲得慌,这是自己吓自己,可是我越是什么都查不出,感觉就越差。”她停顿片刻又道:“你一定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一直相信。很多事情若是完全没有瑕疵,就说明背后一定存在更大的问题。”
“三婶娘,既然您这么说了,其实我也觉得不安。”云居雁朝着老宅的方向看了看,“我怎么都不觉得母亲像是会轻生的人。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相信您也是知道的。怀着瑾瑜的那段日子。我甚至不敢跨出房门。如今先是四婶娘,然后是三婶娘,现在又是母亲……”
赵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之前有丈夫劝着她,她仅仅只是担心,可云居雁这么一说,她的心脏“突突”直跳。吕氏、杨氏、薛氏先后出事,下一个岂不是轮到她了?
云居雁看她心生惧意,心中有些不忍。她觉得幕后之人虽利用过赵氏,但赵氏对所有的事情都涉入不深,又一向懂得明哲保身,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如此“吓”她,只因她有预感,薛氏的葬礼上将有一场暴风雨,而她无法独自应对一切,她需要赵氏的全力配合。
“三婶娘,我也有很不好的感觉。”云居雁紧紧握住赵氏的手,压低声音说:“就在三婶娘过来之前,二弟妹才刚刚来过,为的也是母亲的事。虽说这事她迟早会知道,但如今的她正被祖父禁闭,庆春苑平日里都是大门紧闭的。她如何得到消息的?”
赵氏一听这话,冷笑道:“如今她已经嫁给君烨了,居然还如此不安分。”
“三婶娘的言下之意,难道她以前就……”
“你祖父和父亲都对君烨的婚事不上心,你母亲怎么会给他挑好的?莆田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其实不仅是那边,她为了‘世子夫人’之名,可谓费尽心机……”
“三婶娘,我私下听相公说,蒋世子为了二弟妹,已经几年没去过莆田寺了。”
“你真是傻!”赵氏轻嘲,“表面上她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了孝道,才去庙里供奉经书。可是从章家到莆田寺,几个时辰的车程,途中可以发生很多事,遇上很多人。”
“三婶娘,你快说与我听,您都知道些什么。”
“多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两年多前,我回娘家的路上正巧经过茶香居,刚好看到蒋明轩前脚进去,后脚就听她大声吩咐丫鬟停车,说是想进去喝茶。当时我只是在车上随口嘀咕了一句,蒋明轩若是再不续娶,待嫁的姑娘恐怕都不能安心,之后也就没放在心上。后来,在你母亲为君烨说亲之前,我不小心听到她说蒋明轩,莆田寺之类的话。当时我没有细听,不过我把亲眼所见告诉了你母亲,还劝了她两句。你母亲不以为意,只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毕竟是婶娘,也不好多说什么,之后便再没对任何人提过。”
云居雁听着这话,心中懊恼。她和沈君昊只顾着莆田寺了,却没想到章氏舍近求远。选了偏远的庙宇,恐怕是为了长途跋涉这一点。
云居雁相信,赵氏不见得真的劝过薛氏不要安排这门婚事,但她看到蒋明轩和章氏先后入了茶香居一定是事实。她知道蒋明轩未对沈君昊提及这事。
“怎么。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所以说不出话了?”赵氏眼中带着对章氏的不屑,“我先前没对人提过。不过是觉得她都已经嫁给君烨了,往事就不必再提了。以后,她若是再过来为难你,你大可以问问她,章家的马车上难道没有茶点,她非要入茶香居饮茶?”
云居雁顺着赵氏的话题,说了几句赞美她宽厚的话。之后又请求道:“三婶娘,眼下二弟妹虽然会安安静静呆在庆春苑,可母亲的丧事,章夫人自然会过来吊唁,到时能不能麻烦婶娘多加照顾?”
赵氏明白。云居雁的言下之意是让她提防章氏向娘家的人告状。她知道章氏不是章夫人亲生,而她未出阁时在章家一向不得宠,因此爽快地点头了,紧接着又感慨:“说起来,幸亏你母亲是从江南远嫁而来,不然……”她轻笑,表情仿佛在说,无论哪家的女儿在夫家不明不白死了,娘家人一定会找夫家讨个说法的。整个葬礼必定十分精彩。
这话深深触动了云居雁的神经。她最担心的就是薛家的人会突然冒出来。她按捺忧虑,对着赵氏说:“说起这桩事,三婶娘知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娶了母亲?我问过相公,相公只知道整件事很突然。”
“我不清楚内情。”章氏摇头,“听说是你父亲欠了薛家一个人情。你三叔父隐约提过,你祖父曾经觉得薛家一早就有企图。派人偷偷查过薛家。最后你祖父把家里的事整个交给了她,想来应该不是薛家算计了你父亲。”
听闻这话,云居雁很失望,只能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她就葬礼可能出现的问题与赵氏稍稍协商,因为人手不足的问题,她把监视章氏、春芽和杨氏等人的事交托给了赵氏,又就自己怀着身孕,再加经验不足向赵氏道歉,有意捧着赵氏。
赵氏临走的时候依旧脸有忧色,但被云居雁那么一说,她已经暗暗决意一定要尽心尽力办好这次的丧礼,务必让大家都看到,她虽不是沈家的宗妇,却也能扛起宗妇的责任,同时向沈沧等人证明,她的能力不比其他任何人差,之前不过是她不屑争权罢了。
赵氏走后,立下廊下的丫鬟立马进屋回话。
庆春苑那边,就如云居雁所料,章氏匆匆来到凝香院,就是在春芽在章氏面前立规矩之后。至于春芽如何知道薛氏死了,没人瞧见别人给她递消息。章氏走后,春芽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派去监视的丫鬟不敢靠近,看不到她是否隔着回廊的窗户与庆春苑外面的人说话了。
听到这事,云居雁心中犹豫,是否索性快刀斩乱麻,彻底把青芽软禁。想到她是沈君烨刚刚失去孩子的通房,而沈君昊暂时不能和沈君烨彻底翻脸,她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须臾,张泰和锦绣入了府,云居雁告诉他们,她决定让锦绣、玉瑶回到她身边,而枇杷那边,让赤芍过去伺候。薛氏的葬礼期间,张泰和青芽负责府外的联络,同时注意着枇杷的动静。
她本想让张泰注意着南城门,若是薛氏的娘家人突然出现,他负责拖住他们。可一想到张泰从未经历过这类事情,又不曾见过薛家的人,她只能决定等沈君昊回来,再与他商议决定。
张泰和锦绣出府安排之后,云居雁除了就凝香院的人事安排做了调整,又把府中各处的管事娘子叫过来叮咛了一番,同时叮嘱她们,若是发现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禀告张铁槐夫妇,不能有半分耽搁。
云居雁一直忙到二更时分。她知道沈君昊入夜的时候就已经回府了,直接去了枫临苑,没有出来过。
大约三更左右,云居雁听到外面的动静上前开门,就见沈君昊已经站在了门口,神情中满是疲态,以及难以掩饰的忧虑。
“怎么了?事情很不顺?还是母亲并非自杀?”云居雁急急询问。
沈君昊摇头答道:“我没事。只是我赶去的时候迟了。父亲已经把贴身照顾她的下人全都治了罪,什么都没问到。不过我回家之前偷偷问了仵作,按照仵作所说,她的确是上吊身亡的。”
“上吊也分主动与被动。保不准有人把她迷晕。再吊在梁上。”云居雁叹息,“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父亲为什么急着把下人治罪?”
沈君昊接过云居雁递上的温水,一饮而尽。答道:“祖父的意思,明日她会去对皇上和太后说,二婶娘好心去老宅探病,她却和二婶娘起了口角,害得二婶娘摔了一跤,伤势严重。父亲因为这事,数落了她几句。她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至于我为什么去老宅,我只是去劝她回家和父亲和好的。”
“这样也行?”云居雁摇头,“家里那么多下人……”
“祖父的意思,只要家里的下人不出去乱说就行了。反正横竖都没人真的相信这些鬼话。一切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表面上说得通就行了。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相。”沈君昊闭上眼睛,伸手揉压着太阳穴。
他对沈沧和沈伦都很失望。虽说他们是为了顾全大局,在这件事上,沈伦也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永远是粉饰太平,掩埋真相。很多的事情都是被他们的一层层谎言把真相彻底扭曲,让事情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云居雁心中很明白,若是所有的下人都是忠心于沈家的,只要主人家一道命令。他们自然不敢去外面嚼舌根,可实际上,家里有太多居心叵测的人,保不准他们已经在添油加醋了。
看沈君昊神情萎靡,情绪低落,云居雁上前。伸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身边轻言:“你不要太担心,是你自己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总要一步步走下去。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沈君昊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回头对她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只是今天骑马骑得久了,有些累了。”
云居雁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他,只能说:“你用过晚膳了吗?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吧?我在一年多前就答应过你的,后来我煮过两次,可你都没有吃完。”
她的话马上让沈君昊想起了那段互相猜忌的时光。那时候他对她又爱又恨。可是转眼间,他们连儿子都生了,很快又会有第二个孩子。就像他一直期盼的那样,她无条件地爱着他,永远都支持她。只有他才能获得她全部的注意力。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和你一起去吧。”沈君昊起身,拉着她的手往后罩房的小厨房而去,“你正好还可以与我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哪些准备。”他在一年多前就发现,看着她为自己忙碌,他的心就会渐渐平静。在今天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沈沧起冲突了。他不明白,时至今日,祖父为什么还是那么固执,听不进半分意见。
两人入了厨房,云居雁断断续续把章氏、赵氏到访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安排。
沈君昊听她的语气,很担心青芽,遂说道:“你若是怕她会生出事端,不如明天等二弟回来,我去对他说,青芽行为不检。如此一来,还可以试一试二弟知不知道青芽的小动作。”
云居雁没有就这事表态,只是说:“其实我现在最担心不是青芽,而是薛家。虽然祖父说,待他们上京,葬礼早就结束了,可万一幕后之人早就派人去了江南呢?”
“你还记得齐元祥吗?”沈君昊突然冒出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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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朱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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