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的床外面又加了一层特殊的纱幔——纱幔显然也是在药汁里熬煮过的,透着一股药味。
四阿哥走过去,宋格格在大格格床头,一抬头看见四阿哥,赶紧站起来请安。
她情绪倒还算稳定,只是神情里掩不住的悲苦,深深的给四阿哥蹲下, 蹲得格外低,声音也是哑的。
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熬夜未睡,滴水不进的。
四阿哥只看了她一眼就道:“来人,扶格格去休息。”
宋格格被婢女们搀扶了起来——她原本是守在孩子床头,一步也不肯离开的,这时候却任由着奴才将自己给扶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宋格格眼中满怀着感激和希望,望着四阿哥。
无论她得不得宠,四阿哥都是大格格的生父。
爱女之心, 都和她是一样的。
床上, 大格格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阿玛。”
她也不是一直都睡着的——得了这痘疾,便是想睡,也不是一定就能睡着。
头疼、牙疼,关节疼,浑身都在疼。
昨儿晚上,大格格还听见额娘的啜泣声。
她毕竟年纪小,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痘疾”相当凶险,还以为只是风寒发热。
她还安慰了额娘,说是以后再也不吃豆子了,想来就不会得“痘疾”了。
宋格格当时坐在床沿边听了这童言稚语,眼泪汪汪的流的更凶了。
……
顾幺幺回到了花步阁,也是一身的疲惫。
墩墩听见她的动静,像疯了一样的从屋子里冲出来,拼命的就往她腿上跳着。
黑黑也带着两只小猫咪遛了出来。
才几天没见, 几只小猫咪仿佛又胖了一圈,身上绒绒的毛别提多可爱了。
但是少了两只。
六儿惴惴不安地过来跪下给格格请罪,都快哭出来了。说是有两只小猫咪精神一直不大好。
其实格格他没有出发的时候, 就已经有些兆头了。
她特意把小猫儿单独抱在了一旁精心照顾, 但还是夭折了。
想到格格即将回来,六儿这几天担心得不行。
害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惭愧和自责——主子是好主子,又交给了她这么简单的差事,她都没能办好。
顾幺幺听完了叹了口气,看着黑黑果然也像很伤心的样子。
她伸手摸了摸那两只幸存的小猫咪,黑黑在旁边,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顾幺幺的手,又舔了舔小猫咪的额头。
顾幺幺摆了摆手让六儿起来了,让她也别哭了。
如今府里忙得团团转,都是为了大格格病情的事情。
人都顾不上了。
在镜子前坐下来,黛兰和尔曼过来服侍顾幺幺,替她把发型松了,换上了屋子里的平底鞋。
主子爷既然过去看大格格,今天是肯定不会过来了。
就算是有时间,也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
谷皐
李侧福晋院子里。
弘昐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张小脸贴在窗子上就往外张望,又问李侧福晋:“额娘,出什么事了?”
他如今都在养伤, 整日关在屋子里,李侧福晋也没对他说起外面的事情,这时候听儿子问了,本来想让他别多管闲事,但是话到嘴边,心里面动了动,就把大格格的事给说了。
弘昐听了很是吃惊,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要紧么?”
他说完了,不等李侧福晋回答,转头又望窗子外面望去:“额娘,我想去看看大妹妹。”
李侧福晋一愣,顿时就怒了,斥道:“胡说八道!”
弘昐这一段时间摔瘸了腿,额娘对他整日不是垂泪便是柔声细语,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疾言厉色了,弘昐倒是吓得身子震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缩了缩:“额娘!”
他素来与大格格玩在一起——孩子们之间的情谊最是真挚。
再加上宋格格从来对他温言软语,笑脸相迎,在弘昐心中,这一对母女都是可亲可爱的。
更何况自从断了腿之后,宋格格也带着大格格过来看了他好几趟,弘昐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鼓起了勇气,又对着李侧福晋道:“额娘,大妹妹胆子小,又是娇气的很,这时候生了病还不知道有多害怕,儿子过去看看她,给她几个玩具,分分神也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从床头的桌案上拿了几样精致西洋小玩意儿。
李侧福晋摇了摇头,倒是后悔刚才对儿子有些太严厉了。
她走过去,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尽量放柔和语气才道:“好孩子,大格格得的是痘疾,那可不是一般的毛病,若是留了一脸的麻子,却能保下性命,那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弘昐惊道:“什么!若是一脸的麻子——大妹妹将来怎么嫁人?”
李侧福晋漫不经心地伸手戳了戳弘昐的额头:“你这小子,倒是比她阿玛还操心!”
弘昐两只小胖手抓着被褥,一挺胸膛,大声道:“那是大妹妹啊!”
李侧福晋站起身来,厉声道:“好了,弘昐,此病凶险万分,你不许过去!额娘不放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喊了几个小太监都过来——从即日起,严加看管大阿哥的屋子。
万万不能让大阿哥出去。
弘昐坐在床上,小小的脑袋垂在胸前,望了一眼床尾的拐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天黑透了时候,春氏跟着大队人马回来了。
主子爷都已经回了府,门前自然是没有什么人接应的,更何况她也只是个侍妾,还是个不得宠的侍妾。
说起来,其实比那些奴才们高不了多少。
春氏低着头,灰头土脸地就进了府里,还不忘记往福晋那里请安,结果到了福晋那边,刚刚进了院子,就被门口守着的两个嬷嬷摸了摸额头,又喷了一身的药草汤。
上上下下,从头到脚。
味道还熏眼睛得很。
福晋在屋子里,听说是春氏过来想请安,想了想就让人把她放进来了。
春氏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从府外回来的,没有染上痘疾的危险。
于是福晋放下了手中的汤盏,点了点头让她进来了。
春氏进了屋子里,站在明亮的灯火之下,听福晋问起这一趟短行的收获,几乎尴尬的无地自容。
怎么说呢?
她是伺候了四爷。
但是又没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