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沉声道:“将你们小主子带下去。”
乳母听了,慌忙就将弘昐往外面拉出去了。
弘昐不大乐意走,拄着拐杖到了门口的时候,还是不住回头看着李侧福晋,眼神里全是担忧。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阿哥又一次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屋子里的奴才会意,也都退了出去。
李侧福晋眼睁睁看着奴才们关上门,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
慌什么呢?
不过是杀人灭口, 借刀杀人。
杀人的那把“刀”既然已经给她李侧福晋纳了投名状,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四爷最多也不过就是怀疑罢了。
“爷屏退左右,是想对妾身说什么?”
李侧福晋涩声道。
毕竟有情——她看见四阿哥眸子里的一片冰冷,到底还是哽咽了。
四阿哥没说话,只是倾身向前,忽然便用力一捶桌子,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李侧福晋整个人都剧烈的抖了一下,一下子就跪下来了。
四阿哥眼神阴鸷, 一字一字道:“为了弘昐,爷已经一忍再忍,李氏,别拿府里的人都当傻子!”
李侧福晋呼吸开始急促,她失控地抬起手,攥紧了帕子,抬头望向四阿哥,脸部表情扭曲了起来,像是要挣脱一双无形的手一般。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枯涩而绝望,居然在低声反问:“证据呢?爷可不能平白冤枉了无辜之人。”
四阿哥一挑眉,唇角勾起一个厌憎又嘲讽的冷笑:“你倒是硬气。”
他站起身,负手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李侧福晋的面前,俯身伸手,缓缓抬起了李侧福晋的下巴:“你敢说郭氏此事, 与你半分关系也无?还有从前的边氏呢?”
李侧福晋眼神涣散,并不回答, 只是听四阿哥提到边格格的时候, 眼角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也没有逃过四阿哥的眼睛。
他眼神中掠过浓厚的悔意:“上一次你苦苦哀求,爷念你毕竟是弘昐的生母,才默许弘昐又回了这里。没想到你这般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倒是爷姑息养奸了。”
四阿哥缓缓松了手。
李侧福晋神情麻木,咬着牙却坚决不落下眼泪,只是抬头望着四阿哥的脸——回忆里曾经温存的脸,如今只剩赶尽杀绝。
四阿哥收回手,下意识地将手指擦了擦,这才负手身后。
李侧福晋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呼吸瞬间艰难起来。
她只觉得仿佛被一根隐形的鞭子抽在了身上,留下满身耻辱的伤口。
李侧福晋捂住脸,在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了之后,她小声呜咽了起来。
晚风从窗格子中吹了进来——夏天尽了,风里带着凉意。
她的心口也冰冷如冰。
四阿哥神色不动,眼眸中尽是看透机关的筹谋:“爷虽然让苏培盛去‘查’此事,李氏, 你该不会真以为, 替爷查明真相的——是苏培盛吧?”
所谓的“真相”, 真的是真相么?
他冲着外面缓缓击了击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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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四阿哥身后,距离很近,显然是极受主子信任的人。
李侧福晋抬头看着那位老嬷嬷——才发现自己枉在这府里过了几载的光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
她看着老嬷嬷,老嬷嬷也在看着她。
那是一双沉静又饱浸了沧桑的眸子,清明而温厚。
李侧福晋的眼泪已经干涸,轻飘飘地笑了笑,哑声道:“爷。”
四阿哥看着她,声音里透着悲悯和疲惫:“李氏,为了弘昐,爷给你留着体面呢。”
不得不再给你留着体面呢。
李侧福晋突然觉得全身很重,重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弘昐在外面——任凭奴才们怎么劝说,都没有真的离开母亲的堂屋。
虽然听不清阿玛和额娘在里面说什么,但是弘昐心里清楚:阿玛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责怪额娘。
是什么事呢?
他抿紧了嘴唇,站在原地跺了跺自己瘸掉的那一只腿。
小腿还是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
弘昐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一双白嫩的小胖手上。
指尖上还沾着刚才小酥饼的饼屑——他刚才喂给阿玛的时候,清晰的看见了阿玛眸中的那一丝慈父的不忍和犹豫。
弘昐眯了眯眼睛。
天家之中的孩子,纵然年幼,也必须要懂得这一点了:可以打感情牌,但却不能为感情所制。
哪怕父子之间。
听见额娘在里面的哭声,弘昐低下了头,沉默了一瞬之后,他突然用力地推开了身边的乳母,拄着拐杖就快速的往屋子里过去了。
奴才们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才追过去:“小主子!”
堂屋的门被推开,弘昐拄着拐杖,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慌张和伤心,晶莹的泪珠挂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
他慌乱地望着堂屋里的情形,看清额娘正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之后,弘昐匆忙地朝着额娘奔过去,同时小手一松。
拐杖从他手中滑落了下来。
因为身体不平衡,弘昐小小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就摔在了地上。
追进来的乳母等人,看见这番情景吓得都傻了。
四阿哥一惊,立即过去一把就把儿子给抱起来了,心疼地检查了他的头脸,就看见弘昐手腕上红了一块——但是手腕还是活动自如的,应当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刚才摔的时候撞着了。
弘昐疼得直抽气,但是也没有哭,没有叫,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小胖手,软糯糯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流着:“阿玛,是儿子无用,尽给人添麻烦!儿子这腿……呜呜!”
李侧福晋这时候也连滚带爬的过来了。
她比四阿哥更心疼,抱着弘昐就上上下下地不住检查,又含着眼泪将乳母给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
乳母跪在地上只是磕头,心惊胆战的。
四阿哥看着弘昐哭的一张脸都涨红了,又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就像被一把刀割着那么难受。
他脸一沉:“你是府里的大阿哥,是阿玛的好孩子,谁敢说你给人添麻烦?以后不许再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