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垂下眸,又立了一会儿,便跨步离开了曹氏的屋前,去往了季先之住的厢房。彼时碧芸已经带着小季雀梳洗完毕,正预备着送她去先生那里读书,便见小主子站在了他们院子外面,在等着谁。
碧芸便知,他是来找季先之的,于是往屋里唤了一声道,“博渊!主公来了。”
屋子里传来急促的一声回应,便见季先之摞了一叠被絮,推开了门,往门前的放着的小缸中一放道,“主公怎么来的这样的早?”
“主公主公,雀儿以为今日见不到您嘞!”小童瞧见宁南忧,亦是欢乐无比的扭过头,笑嘻嘻道。
碧芸却皱了眉头,严厉道,“胡闹,越发没大没小了。”
小童脖颈一缩,躲进碧芸怀中,小声道,“娘亲次次凶我,当真可怕。”
“怕还躲到你娘怀里?”季先之笑呵呵的走下台阶,揉了揉季雀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满是宠溺道。
随后,他转身向宁南忧行了礼道,“雀儿玩闹惯了,是奴未管教好,望主公海涵。”
宁南忧并不在意,挥了挥手,往日一直冷着的脸,今日却不知为何稍稍扬起了嘴角,似乎心情尚佳。
季先之先是诧异,后又很快平复了心间惊奇,习以为常。自那位江氏姑娘嫁入候府之中,主公便不再与往日相同,时长会露出笑容,且不再日日阴郁。他实在替他高兴,可有时也会担忧,若这位江氏女并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若因为她的兄长对主公做出什么伤害之事,那么主公....
“季叔,昨日没能去成太守府,今日那赵拂因在东云巷里等着一同前往,看时辰已快到约定之时了,我们需快些。”宁南忧仰面看了看天,面色严肃下来,同季先之说道。
季先之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碧芸在此时替他拿来了外袍,为他系上,并轻轻嘱咐一句,“千万小心,保护好主公,保护好自己。”
季先之满面柔情的冲着她笑了笑道,“知道了,夫人,”
碧芸姑姑老脸一红,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啐一声道,“去你的。”话音落下,她扭身带着季雀离开了小院。
宁南忧瞧着这二人略有些羡慕,待到季先之理好外袍走出院,他才收敛了目光,又恢复了往常不苟言笑的模样。
季先之跟在后面,关切问了一句,“主公这样早来,奴未曾命人煮食,主公早膳未食,可觉脾胃不适?”
“不打紧,想必那赵拂也是天不亮就从家中出来,候在街巷了,我同他上街吃一碗面食便可。”宁南忧随意答了一句。
季先之轻轻蹙了眉尖,晓得宁南忧是想将赵拂归为己用,可他还是担忧这其中有什么不妥,遂而叮嘱道,“主公切勿放松警惕,那赵拂或有不妥,昨日武陵精督卫之首千城救下赵拂妻儿老小,未曾费力,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救出,想必其中令有蹊跷。”
宁南忧眸中一凝道,“我知,但那赵拂恐怕并不知此事,昨日若不是夫人将他自人群之中找到,怕他不会停手。瞧着他的急切,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况且若无我吩咐精督卫,他妻儿老小的确无法被救出。除非,有人故意如此,引我查其中真相。”
“故意之举?”季先之疑了一句,忽而恍然大悟道,“主公是说,有人利用赵拂,想要主公去查左冯翊窦氏?”
“也不尽然。”宁南忧淡淡说着。脚下步伐加快,朝着驿馆外行去。
而东云巷内,赵拂确实如宁南忧所言早就候在了那里,待宁南忧同季先之驾马而来,他立即弯身行礼毕恭毕敬道,“拜见淮阴侯。”
宁南忧坐于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露微笑道,“赵兄不必多礼。”
赵拂亦不多话,脚踏马垫,翻身而上,勒住缰绳道,“君侯先请。”
宁南忧点头称善,调转了马头,与赵拂一同往小路朝太守府奔去。
“赵兄想必等了许久,早膳可食?不若同我先去巷子里用一碗面食?”宁南忧面向小路,迎着风,稍稍提高了音调向赵拂询问道。
“君侯肯上街吃面食?”赵拂有些诧异,侧过头瞧了宁南忧一眼,又继续拉住缰绳,看着方向朝前面赶去。
“赵兄这话,宁某便有些听不太懂了。”宁南忧勾唇笑道,“难道王侯将相便不可吃民间小巷之食?宁某知晓赵兄之意,不过质疑我乃皇室子弟怎肯屈就自己同你一起适用早膳。宁某邀宾纳客,并不看其身份,若志趣相投,乃为可交之人,又或是利益相合,便不会顾及其他,相交即可。人生在世,何必想这样多?”
赵拂话语一噎,面露愧色,知晓宁南忧一眼便瞧透了他的心思。晓得他是在试探,试探宁南忧是否在利用他。
宁南忧亦然好不遮掩,直说明了的指出他二人便就是因为各自的利益相聚,而宁南忧之所以肯屈尊同他一起,也不过是觉得在这个时间段内,他是可交之人罢了。
宁南忧信他,信他并无不端之意,信他的所说之话,同时亦警醒他,千万不要同他说谎,否则下场又是什么,便无人可测了。
赵拂想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便也不再疑虑什么。至少他肯定,这个坊间传言中,残暴无度,狡猾至极的淮阴侯,其实并不尽然,亦是个正人君子。
还是那一句话,谣言止于智者。
他若继续相疑,那么便是蠢不可言,自寻死路了。
宁南忧其实不怪赵拂疑虑重重,的确皇权贵族之人的话,皆不可信。
“君侯既然盛情邀请,赵某岂有拒绝之理?”赵拂应了话,扬鞭向马一击,浅笑起来。
两人一同用了膳,算是正式达成联盟。
辰时一刻,太守府方才大门敞开,门庭外,站着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兵,手握佩剑护卫府门。
宁南忧翻下马,朝空旷的府衙内瞧了一眼,提着衣摆,身姿端直的走上了那汉白石铺出的石阶。拿起置于府门前的击冤鼓架之上的鼓槌,用力的敲响了鼓面,面色严峻。季先之同赵拂一齐立于他的身后,亦是满面严肃。
“大胆!何人击鼓?!”府衙报堂尖叫一声,自内而出,昂首挺胸斜眼朝着门外看去。眼瞧着外面站着一位玄衣华服,白玉冠髻,气宇轩昂的公子拿着鼓槌正用力击鼓,这报堂衙内看清楚那人正脸,立即想起了几日前太守亲自前来迎接此人的场景,于是吓得腿下一抖,脸色惨白的跪下,大拜喊道,“淮阴侯安康!奴拜见淮阴侯!”
宁南忧并不理会此人,继续敲着鼓,面色愈发阴沉。
“君侯怎得敲起这击冤鼓来?可是有什么事?若有事直接同我家大人说便可...”报堂小衙内跪在地上半日,见宁南忧依然在敲鼓,并未有停下之意,便急忙贴上笑脸问道。
“怎么?你们家大人需要我亲自去寻么?”宁南忧继续敲着鼓,一双眼如坠寒冰似的盯着他看,语气渐渐不善。
着报堂衙内倒还没有说上些什么,府衙内便又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何人如此放肆在外喧哗?陈二你不要命了,任他敲打?太守此刻正批公文,若叨扰了他,少不了你的责骂!”
赵拂听的出来,那声吼乃是孙驰身边最为倚重的师爷张恒所传出。
只见一个下巴上堆着满满一撮黑胡子,长相肥腻的中年男子晃着肥胖的身躯踏出了门槛朝府外击冤鼓看去。这张恒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抱着一把利剑,满面怒容的赵拂,于是便恼了,也不再仔细瞧瞧他旁边站着的是谁,便怒意颇盛的冲着赵拂道,“赵拂?你大清早来此敲什么击冤鼓?不要命了?”
“张师爷可是误会赵某了,击鼓鸣冤的可并不是在下。”赵拂环着手臂,冷眼讽刺着,眸光一瞥,将张恒的目光朝宁南忧引去。
张恒一怔,正想着是谁给了赵拂这般大的胆子,转眼瞧角落里一看,便见淮阴侯一袭玄衣锦袍,正负手站在府门前,双眸满含冰霜的瞧着他。那股森寒之意几乎能将他瞬间冻住。
“君侯?您...”张恒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一双眼瞪得溜圆,遂即想到自己方才的话,登时背后爬上丝丝凉意,普通一声跪下,大伏大拜道,“下官见过淮阴侯。”
“你们太守府除了报堂衙内,你这位师爷,可还有第三个人替孙驰前来询问击鼓鸣冤者乃为何人?”季先之没等宁南忧出声,便上前同那张恒不客气的讽刺道。
张恒心中一颤,朝着地上猛磕两个头,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贴上笑容道,“君侯恕罪,是下官狗眼不识,下官这就去上报太守。”
说着,张恒便预备起身退下去,却听见季先之冷喝一声道,“跪下,谁允许你起身?”
那张恒即刻被吓得趴在地上,更加不敢随意动弹,“君侯恕罪!”
“你,来替本侯敲,本侯倒是要瞧一瞧,武陵这位郡太守,到底官有多大?昨日官衙拜访,私府拜访皆不肯见,今日击冤鼓响了多时亦不见人影,想来这武陵百姓定然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府内等人不许上报门外等候之人是本侯,且让本侯瞧瞧他何时升堂审问?”宁南忧缓缓踱步至门前,指着那报堂的衙内轻声嘱咐一句,语气之寒显然以达到了顶点。
那衙内先是一颤,后急忙磕头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