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不抬眼,瞧着手中书卷轻声说道,“刚刚。”
江呈佳拥着被褥,光溜溜的白嫩双肩漏在外面,躲在床榻里,打了个哈气。
他听着那边半天没有动静,弯了弯嘴角,抬起眸子朝她看去。瞧见她毫不顾忌的将肩膀与手臂全都漏了出来,便略沉了沉眸色,起身替她拿了套外衣走了过去。
她有些困倦,揉了揉沾了些湿气的眼睛,嘟囔了几声,便准备将自己裹起来,转身抬眼一瞧,便见宁南忧拿着白裳朝她走了过来。
她慢慢瞪大眼睛,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直到他将外裳披在了她的肩头,沉声说起话来,江呈佳才回过神。
“傍晚还是凉的,怎得这般不注意?”宁南忧语气温和的责怪起来,替她系上了衣带。
江呈佳满足的扬起笑意,冲着他眯起了双眼喜滋滋道,“瞧君侯这样,像是不同我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宁南忧坐在她身边,替她捻了捻被角,无可奈何道,“也不知这一个多月以来,到底是谁将我堂堂一个淮阴侯赶到床下睡地铺去的?”
江呈佳挑挑眉头道,“那是君侯自己找罪受,谁叫君侯莫名奇妙冲我发火?”
她胆大的说着,似乎料定宁南忧不会同她置气。事实上,他也懒得同她置气。
宁南忧无可奈何道,“是我自己找罪受,也不该同你发火,本是我的不对,我同你致歉,可行?”
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泛出一层层的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顺手滑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江呈佳的双眼眯成了月牙,眼瞧着宁南忧不问她下午的行程,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宁南忧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句话,叫眯上眼的江呈佳半睁了一只,疑惑道,“君侯作甚突然谢我?”
“没什么。”宁南忧又将话隐了下去,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作声。
江呈佳在心底思索一番,便晓得他是在谢什么。曹氏这些日子对他已然好上许多,完全不似一月多以前,她瞧见的那般。母子俩之间的氛围被她逐渐调和起来,宁南忧自然对她有着感激。
但他不愿说明,她便也不想多说,装作不懂他是何意,糊弄了过去。
江呈佳一直眯着眼,困劲上来,愈发的昏沉,在他面前不断打着哈气,揉着朦胧胧的双眼。屋子里一直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这股沉香初闻时不已察觉,闻得久了,便让人产生了一种昏沉之感。
她缓缓阖上眼,忍不住那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倦意,不一会儿便困得不行,昏睡了过去。宁南忧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闭上眼,沉沉的靠在墙角渐渐平稳了呼吸声。良久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声唤了一声,“阿萝?醒醒。”
江呈佳此刻已不省人事。宁南忧眸中柔光渐渐暗沉下来。他将她缓缓放平,让她靠在枕上安心入睡。随后站起了身,走向了屋子里的暗角处,将藏在里面的小香炉取了出来,用水浇灭了里面还在燃烧的香料,又继而放回了原处。
他打开江呈佳放置衣裳的木箱,一件件清点着,眼尖的发现,有一件长衫白衣的折法同旁的衣裙折法略有些出入,于是慢慢将这件白裳抖了出来,仔细检查着下摆,便显而易见的发现裙摆下方沾染了些许沉灰。这些灰染的痕迹各不相依,不像是平地行走时染上的污渍,倒像是奔行在屋檐间,不小心染上的。
宁南忧本就有些黑沉的眼眸,便更加黯淡下去。他面色有些阴郁,将被他抖出来的白裳在依照原样原封不动的叠了回去,盖上了衣箱。
他默默的朝着浴房前摆放着的绣履走去,轻轻蹲下,捡起那双小巧的履鞋仔细查看。绣着雕花的履鞋一尘不染,看上去像是刚刚换上不久,这样崭新的程度令宁南忧面色更加郁沉下去。
江呈佳今日在千珊那处换了衣裳,连带着鞋子也换了下来,便是害怕宁南忧看出她曾经离开过驿馆。可她没有料到宁南忧非比寻常的洞察,还是察觉了不对。
宁南忧将她的鞋履摆回了床前,满面寒霜的立在榻前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悄悄的自房间离去,踮脚一跃,上了屋檐,毫无声息的离开了驿馆。
他辗转了几个巷落,最终自灰瓦白墙上飞下,转身入了临沅街头拐角处的小巷。此刻有一身穿深墨色的身影牵着一匹马正侯在墙角处,等着他前来。
季夏之日,白日渐渐延长,已是傍晚,天依然亮堂堂的。
宁南忧跃下墙头,立于巷口。角落里的身影便牵着黑棕烈马走了出来。
“主公当真要去?”
“去。”宁南忧头也不回的答道,遂即牵过那人手中的马儿,轻轻拍了拍马身,似是在安慰它。
“疾风已喂足了饲料,这几日也修养好了。主公可放心。”那人自墙角的暗影处走了出来,定睛一瞧,正是季先之。
宁南忧嗯了一声,便蹬马,一跨而上。
他拉着缰绳,俯视着季先之,暗沉的黑眸中露出一丝冰寒,“今夜看好夫人的院子以及千珊。”
季先之一怔,不明他是何意道,“夫人出了问题?”
“季叔,我有一个猜测。今晨徘徊在我身边的人是江呈佳。”宁南忧向远方眺望过去,眸色愈发的深长。
“夫人?”季先之仰头看着他,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另外,明日我需从程越嘴中听到点东西,望季叔莫要让我失望。”宁南忧瞧了瞧天色,算了算时辰,又匆忙嘱咐一句道,“江呈佳已中了绫香,我会在她醒来之前赶回来,切记,这个时段,不能出任何差错。”
季先之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宁南忧扯了扯缰绳,扬起手中长鞭,啪的一声落下,只听见小巷中传来一声马唤嘶鸣声,一道黑影疾速自巷口冲了出去。
季先之站在街头看着尘土飞扬中那抹越来越远的身影,面色起了一层忧虑。
宁南忧驾马北去,一路循着窦月珊离去的路而去。马匹飞驰在官道上,他手中时时拿着精督卫的绶印,官道之上的卫兵瞧见前面来人亮出精督卫绶印,便纷纷不敢阻拦,替他扫清了所有官障。
很快,他便追到了江陵。
依照窦月珊的脚程,此时应该于南郡歇脚养马。宁南忧赶到那时,天已全黑了下去。窦月珊此次出行是以游山玩水之名,因而不可能下住驿馆,必然是寻间客栈打发一夜。
宁南忧寻到江陵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客栈,将马停在了门前,走了进去,吩咐了小二将马匹送到马厩中,便要了一间上等房住了进去。待到小二离去,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攀着窗椽往上一翻,沿着屋檐,一间一间客房找了过去。
他算的不错,也足够了解窦月珊。没过一会儿,他便在西边的上房找到了正躺在榻上悠哉悠哉读着闲书的窦月珊。
宁南忧从屋檐之上翻身自敞开的窗口跃入了他的屋中。窦月珊此时只穿了中衣与襦裤,被窗口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眼瞧着一个玄衣长裳,头冠白玉的男子自窗边走过来,他捂着乱窜的心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我倒是谁?”
他放松片刻,又惊奇起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拎起在一旁叠好的被褥扔到他身上冷冰冰道,“盖好。”
窦月珊给了他一记白眼,拉过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啐了一声道,“小古板,真不如儿时有趣。”
宁南忧自顾自的抽走他手中拿着的竹卷,瞧了一眼,满脸不屑道,“尽看这些奇门杂类,要是叫先生瞧见,必然要责罚你。”
“先生在冀州,天高地远还管不着我,倒是你,怎么来寻我了?”窦月珊疑惑起来。
宁南忧默不作声,沉闷了一会儿道,“我怕是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窦月珊蹙起眉头不解道。
“程越既然同我母亲认识,同你父亲的关系必然不浅。头天我将他揍了一顿,虽派人严加看守了,但他突然失踪,必然引起程家人的怀疑。今日下午季叔发现程氏替窦氏送信的人消失了,怕是窦氏盯着我的人就在附近。你父亲大概已经晓得你同我见面了。”宁南忧面色略有些凝重。
窦月珊在听见他说的话后,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眉开眼笑道,“啧啧啧,瞧着,看来是担心我的安危了?”
窦月珊一向不得窦寻奋的喜欢,如今若是再让窦寻奋晓得窦月珊搅黄了他为宁南忧设下的局,只怕窦寻奋要狠狠打骂他一顿,尤其这程越同窦寻奋认识,更会让窦寻奋对窦月珊感到厌恶。
宁南忧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程越同你父亲到底是什么干系,你也不考虑清楚,便做局引我相见。如今还在这里同我嬉笑?”
窦月珊见他怒气冲冲,便晓得他是当真生气了,于是没脸没皮的蹭上来讨好道,“好好好!是我的错,这次我的确不够细心...可也是为了保护窦氏,好歹那也是我的亲爹,我的族人。你的手段,我又不是不清楚,若直接将苗头引向窦家,你还不得将我家掀翻了,查个底朝天?”
“现如今,就算我不想查窦氏,也必须查了。”宁南忧将手中竹卷扔到他怀中,垂着眸盯着地上叹息道,“我母亲要我小心你父亲,这让我不得不在意。付沉来报,你父亲如今已入了洛阳,这接二连三,不同人不同时间的嘱托,叫我无法安心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