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不知从何方飞来一个鸡蛋,狠狠的砸在宁南昆的发冠上,通红的蛋黄与透彻的蛋清混合着从他的玉簪上流下,令他黑了脸。他满心怒火,齿间被磨得咯吱咯吱响,“是谁敢砸孤!不要命了?”
此时,坐在囚车之前领兵的一名校尉冷笑着扭过头冲着宁南昆嘲讽道,“常山侯,您还是改口吧...莫要再继续自称孤了...您还以为您是高高在上的德王殿下么?”
“你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竟敢如此同孤说话!”宁南昆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气急败坏的说道。
那校尉冷笑一声,不屑鄙嗤道,“属下...不过小小校尉...属下之名不足挂齿,就不告诉君侯了。”
“孤乃德王!孤是摄政淮王之子!孤且看你们谁敢动孤!”宁南昆挣扎着。
一旁的百姓听到他这般嘶喊,民愤便达到了顶点,一时之间各类不同的杂物朝囚车上扔去,一群人骂骂咧咧道,“这种人便该废除爵位,永远流放!陛下宅心仁厚,念其皇室身份,只是贬斥他为侯,他竟还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一大街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乱乱糟糟的骂着,将宁南昆的怒吼遮盖了过去。
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说出的话也毫无遮拦,越骂越过分,但囚车前的校尉再没转过头理他。
江呈轶坐在江宅大院里乘凉,一边听着薛青一项一项的报着外面发生的事,一边津津有味的饮着冷酒,吃着点心。
“另外...那陶荪死后...一家子人都消失不见了,属下仔细查了一遍...发现见过孙老夫妇的人都说...是从会稽来的人将他们带走的。”薛青说起另一桩事,面露犹豫,有些担忧,“摄政淮王...查寻一番过后...认为会稽来的那些人是..是阁内人。”
江呈轶猛地顿住,喉中辛辣冷酒将他呛住,一阵狂咳,愣了许久,压着嗓子道,“淮阴侯竟然将此事...栽到了我头上?”
薛青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恐怕是的。”
烈酒呛得他满脸涨红,待江呈轶缓下,一张俊脸略略青白起来。他盯着黑夜里的那一轮明月惨惨的笑了起来,“只怕摄政王今后对我更是厌恶憎恨了...”
薛青忧心道,“那公子可要有什么防范?”
江呈轶靠在长椅上,后脑勺枕着玉枕,悠哉道,“宁铮是个狠辣阴毒的人,若不先发制人,我们的防范多半无用。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身在这虎穴之中,事事都小心提防着些,一步一行谨慎细微便可。”
“喏。”薛青应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事,千珊不久前来信,说...施安被囚于淮阴侯手中。”
江呈轶抬起眸看向他,目光中有些讶异,“千机处派人四处寻找施安的下落都不曾寻到,原来是落在了他的手中?怎样?可有施救的可能?”
薛青如实答道,“淮阴侯既然选择在此时对付德王...想必是要通过此事展开他筹备多年的计划,第一个对准矛头的便是尚书左丞邓元,而施安将军则是离间邓元与陛下的一柄利箭...如此一来...只怕淮阴侯不肯轻易放过。但...千珊信中所说,姑娘似是已在筹备此事。让公子您不必太过挂心,只需时时盯着洛阳这边的动作便好。”
江呈轶挑挑眉头,笑了起来,“阿萝出手,看来施安也不必我们花费心思施救了,她定然有法子。此事我们便不必管了。”
薛青听令点了点头,又命人替公子上了一壶冷酒,便跽坐于在一旁审查着千机处今日送来的卷宗,一册册仔细批阅。
江呈轶闭上眼,不知不觉便入了迷糊之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贺的天愈发燥热,火伞高张,这个小城全城戒严,更是沉浸在一片抑郁之中。
宁南忧醒来后又修养了两三日,因身体恢复得快,已能下榻行走,再加上京城之事办的十分成功,又令宁铮解除了对他的试探,他自然心情大好,身上的病况也好转起来。
而江呈佳则不同,一入夏,她那头痛脑热的毛病愈发的深重起来,千珊千小心万小心的侍候着,生怕她再出什么事。
沐云时时来探,两人轮番看顾,江呈佳也很是无奈,被迫用了许多汤药,浑身上下缠绕着一股药香之气。
她生病的这数日,宁南忧那边没曾派遣一人前来探望,冷清的小院里只有她与千珊两人,仿佛阖府上下都将她遗忘了一般,不闻不问。惹得沐云这个暴躁的脾气恨不得将这驿馆拆了,同宁南忧狠狠打一架。
江呈佳却并不在意,她知,这后院无一人侍候,定是吕寻安排的,宁南忧并不知情。
吕寻对她极为不满,认为自她嫁入侯府之中,宁南忧新伤旧伤日日添,没一刻消停,都是因她之过。
无人前来后院侍候,她反倒清闲的很,听着千珊念着从洛阳传来的邸报,心思全放在了如何去见施安一面?再过几日,怕是魏帝便要派遣廷尉府左右监前来抓捕施安了,若她再不去见那施安,只怕便没有机会了。廷尉府左右监皆是宁铮的人,若施安落在宁铮手中,为了避免魏帝再寻到什么不利于宁南昆的证据,他一定会灭施安的口。因此,宁南忧或许在这几日便要秘密押送施安前往洛阳,交到尚书台左丞邓元手中。若真到了那时,想必施安一旦暂时收押于邓府私牢之中,便会遭人暗中行刺,并死于邓元之手。
她知道宁南忧为报恩师之仇,小心翼翼谋划了十年之久,如今朝局正是时机,他的第一发利箭所要射的必是当年常猛军逆案中首当其冲,带头驳斥卢氏与越氏的邓氏长房长孙——邓元。
这邓元乃是魏帝多年来的得力心腹,虽如今只是个左丞之职,却因母家邓氏势力,在朝中如鱼得水。但正因他邓氏一族权势一日日的做大,割据庐陵郡为一方,于扬州管制之权愈发庞大,甚至于扬州刺史苏刃也是邓氏门生。魏帝对此颇为忌惮。
若施安死于邓元之手,在这个关头,魏帝必然不会相信这是巧合,一旦同邓元之间起了龃龉,那么他接下来的计划便会更加容易。
她坐在院外乘着凉,千珊便在一旁守着,轻轻替她按揉着颞颥,为她缓解因头风剧烈发作而带来的痛楚。
片刻,许久未开口的江呈佳突然话道,“明日,你去一趟郊外与侯在那里的拂风见一面。”
她喘着气儿,有些费力道,“告诉他,将施安父母照看好。他妻儿的遗体好生安葬。另外...传信至洛阳,命人寻一名罪证确凿的死囚,易容成施安的模样...一旦施安入了邓元私牢之中,便将施安换出来。记住,让弟兄们伪成城阁崖家府之卫 ,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千珊蹙额道:“姑娘是想在洛阳策反施安?”
江呈佳轻轻叹道,“只能如此。我如今这状况,就算君侯带我去见了施安,只怕也没什么用。更何况这施安是个固执至极的人,有恩必报,若单单靠我用嘴皮子去说服他,施安绝对不会听信我们的话。他被宁南昆所救,只有打破这两人之间的联系,让他知道些厉害,才能令他回头。”
千珊点头应了一声好,便继续替她按摩。
江呈佳靠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预备小憩一会儿,后院的照壁前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令她微微抖了抖眉尖,睁开了眼。
“谁来了?”她察觉千珊将手移开,便虚乏的问道。
千珊立于江呈佳身后,面对着院前缓步行来的人恭敬行了一礼唤道,“主公。”
江呈佳混沌的脑袋立即清醒了过来,抬眼朝远处映在一片漆黑中的身影望去,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君侯?”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便见一双整洁干净的靴子停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个似从画中走出来般的人物此刻正微微扬着嘴角看着她。
江呈佳多日的愁容,突然烟消云散。
“阿萝。”那人浅浅的唤了一声。
江呈佳慌慌忙忙的起身,忽觉一阵晕眩,脚下一软就要跌下。
宁南忧心中一跳,冲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面露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无碍,许是躺久了,有些虚乏。”江呈佳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想要将头风之事掩盖过去。
他却并不轻易听信她的话,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千珊,一脸严肃道,“夫人怎么回事?”
千珊迟疑一番,瞧见江呈佳冲着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莫要说出实话,心下便是万般无奈。
“夫人...”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闭了闭眼咬咬牙道,“夫人头风旧疾发作,已然不适了好多日。”
“头风?”宁南忧沉下脸,看向江呈佳,满脸关切道,“你怎么也不向我通秉一声?”
“只是旧疾,习惯了,也无需向君侯禀报。”江呈佳靠在他怀中低低道,“况且前几日君侯伤病且重,若我还在此时添乱...便实属不该了。”
宁南忧凝目盯着她片刻,搂着她的腰左右瞧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