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斌家。”
“嗯。”
我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王鹏带我去洪斌家,就证明,他准备在那里,将事情跟我讲述。
人在我面前,在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县北就那么大点小地方,又没有红绿灯,不到五分钟,车子就停在了一个大院门前。
目光透过隔断式的围栏,我看见里院内的状况。
院内,碎石,木块,散落一地,还有很多不明的物体,堆积在院内。
因为昨天下过一场雪的缘故,这些东西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让我看不清具体。
而最吸引我目光,让我震撼的,还是那原本洋气,宏伟的二层小楼,竟然被砸出一个大坑。
就好像被一张深渊大口从地下朝上咬了一口,目测足有四五米宽,三四米高,参差不齐的炸口,从一楼一直延续到二楼。
从那个炸口往里看,一楼和二楼的景象,包括两层楼之间的墙体都清晰可见。
“下去瞧瞧?”
“嗯。”
打开车门,我和王鹏两个人,走进了昔日辉煌无限的横河江湖大哥的家中。
我从没想过,第一次去洪斌的家里,是以这种方式。
这间院落作为案发现场,早已经被清扫过,残留下来的,都是无意义的垃圾。
进入院子,脚印踏过雪,还隐隐能看到被雪覆盖下的丝丝血迹。
我们没有走进那个危房之中,站在门口两米风天雪地,我清晰的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即便是被打扫过,爆炸后的黑乎乎灼烧印记,墙面,地面的血迹,被破坏掉的家具残害,以及墙体家具上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弹孔,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象征着这里曾发生过一起惊天大案。
不由自主的禁了禁鼻子,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仿佛传入鼻腔中。
但我知道,这是错觉,几天的寒风呼啸,早已将所有余味都吹散。
“看看吧,这些都是胡少卿的杰作,三十多条人命,跑社会的混子,政界的官员,以及普通的百姓,都死在了这座大院之中!”
王鹏阴沉的声音,在这种特定环境下,仿若恶鬼的召唤。
凄厉,恐惧,震惊,感慨,忧伤等等,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我心头翻滚。
如同海浪一般,将我冷静的心智,一次次淹没。
不知不觉中,额头,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包括棉袄下的衬衫,都紧紧的贴合在后背,被冷汗粘连,瘙痒难耐。
心悸的感觉,让我在这十几秒内,开始喘不上气来,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一样难受。
三十多条人命啊!
什么概念!
这不是解放前,也不是古代的军队战场,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人命大于天的和平年代!
而且,这些人不只是江湖混混,还有普通人,和体制内的官员。
炸弹,枪械,杀人如麻。
胡少卿他吗的压根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横河!他这是要杀光所有敌人,也要害死所有同伴!
恶魔,真正的恶魔!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天的寒冷空气,插在口袋中的手,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心有余悸四个大字,已经完全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死里逃生才更为贴切。
若是我参合进来,无论是加入胡少卿,还是洪斌,这场风暴我都躲不过。
这场葬礼我也肯定要参加,那么我的结果只有死、伤,或坐牢、枪毙。
愣愣的站立了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这期间,王鹏一直没开口,他就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
努力的从混沌中挣扎出来,我猛的看向了王鹏,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开口问道:“都谁死了?”
四个字,艰难的从我的嗓子中挤出。
这声音很陌生,仿佛是陌生人的,而不是我的。
沙哑,低沉,还带着颤音。
“好多人,龅牙,金勇,洪斌的父亲,还有一个姓马的副县长,这些你应该都认识,剩下的,就是些叫不上名号的混混,还有他家几个亲戚。”
王鹏声音淡漠,悠然飘来。
龅牙我的敌人,金勇,前几天刚刚跟我喝过酒,至今我还记得与他推杯换盏时,他脸上的笑容,和挤出笑容时,眼角翘起的鱼尾纹。
马副县,我和他也算是老朋友了,他帮了我很多忙。
手中还握着他豪赌的证据,想着等到关键时刻作为救命稻草来威胁马副县呢,看来那胶卷,如今也成了一块废料。
这些人,无论生前与我关系如何,当听到他们死亡的噩耗时,所有的恩怨烟消云散,在我心间,只剩下一抹悲凉。
“可惜了马副县,马上要熬出头了,再有两年刘景君就退休了,哎。”王鹏极为惋惜的随口说道。
马副县帮我办过事,虽然是被我威胁的,可我李彦秋从来不是拿人把柄,使劲欺负的人。
跟场面上的人,我打过不少交道,逢年过节时,我会备份厚礼,送给马副县,拉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他也曾跟我提过一嘴,他说还有两年现任一把手就要退休,他的机会很大。
可惜,可悲。
他只是被殃及池鱼,他原本有机会成为我的最大助力。
哎。
王鹏的这句话,将我从悲凉中唤醒,我注意到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在这些人的名字中,我没听到洪斌的名字。
“洪斌呢?他没事吗?”我惊疑道。
胡少卿的主要目标就是洪斌,他手底下的头马除了戴山河之外,都死了,包括他的父亲。
他居然没死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我认为,洪斌才是必死无疑的,胡少卿连洪斌的父亲都杀了,怎么可能放过洪斌!
“他命挺大,当时炸弹爆炸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人当场被炸飞了,整个后面,从小腿到后背,炸到血肉模糊。
当胡少卿他们杀进来,准备补刀的时候,洪斌的父亲将他死死的护在身下,听马隆说,当时他们都以为洪斌必死无疑,补了几枪,都打在了老头身上,也没再补枪。
确实,当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我看见了洪斌,整个背部都被炸烂了,我也以为他死定了,谁能想到,人都那样了,居然抢救活了,呵呵,这就是命啊。”
王鹏吸了一口烟,拉着我朝车里走去,在路上,他边走,边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我见过洪斌的父亲,他父亲胖胖的,个子也不矮,有一个标志性的大肚子,相比于瘦小的洪斌,可谓是鲜明的对比。
洪斌的父亲趴在身上为他挡枪,除非马隆他们将老头拉开,否则很难补刀。
那种情况下,局势已经混乱的,而且洪斌一方,又不是待宰的羔羊,没有被爆炸波及的,同样有反抗能力。
洪斌是江湖大哥,参加他母亲的混混,肯定堆满了整个院落。
混乱的争斗中,最忌讳的就是分神,弯腰,和倒下。
而马隆他们想要拉开老头,就势必要分神和弯腰,将后背暴露给敌人,那样只有挨刀的命。
胡少卿一方有枪,洪斌的家里一定也有!
所以,即便马隆有补刀的心,也没办法再去补刀了。
“洪斌命大啊。”
心绪复杂万分,我随意的脱口而出。
坐进车里时,我的神经,还有些许的恍惚,脑子虽然乱,可是,还有很多消息,是我想问的。
“胡少卿,刘野他们都抓起来了吧,都是死刑吗?”我问道。
其实在这一刻,我多少有一点庆幸,庆幸我自己的同时,也为陆凯感到庆幸。
甚至是感谢左军。
若不是他,我或许要永远的失去一个兄弟。
身负重伤的陆凯,因祸得福的捡了一条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都抓到了,但是刘野已经放了。”
王鹏苦涩的抿了抿嘴:“刘野,这个人机灵的很啊。”
眉头紧紧皱起,我不可置信的望着王鹏,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刘野被抓了,就证明他肯定和这件事有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被放了,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