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大屋的木门从里面被推开,生锈的合页带起一阵令人不适的声响。
房门打开,我妈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站在我的面前。
红色线衣外,还披着一个花马甲,脚上趿拉一双夏季的凉拖鞋。
“回家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都没给你烧炕,进屋坐着去吧,我去给你整饭,正好把炕就烧了。”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我妈慈祥的笑容,和屋内,我爸趴在炕沿上,伸着脑袋望着我的景象。
以及屋内,一处处多年未有太多变化的摆设,让我陷入儿时的回忆。
这一刻,我不再是江湖大哥,我就好似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跑回家里告状的孩童。
鼻子一酸,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
低着头,用手轻轻的捏了捏鼻翼两侧,想让那种堵塞的感觉顺畅一些。
“行,妈我要吃你炒的鸡蛋,别抠呀,多放几个鸡蛋我车里还有东西,我去拿”
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不想让父母看见我湿润的眼眶。
我控制着语气,可声音还会微微发颤。
转过身,我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是母亲的笑声,和父亲的催促。
“臭小子。”
“赶紧去,一会屋里这点热乎气都让你折腾没了”
取东西是假,回避自己难以自控的情绪才是真,我不能在闫妮妮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更不能在父母面前展现。
走回车旁,用拇指拂去眼角的即将干涸的泪,我深吸两口气,从口袋中掏出香烟。
人的情绪,总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感伤。
我以为随着我的成长,我会变得坚强,成为一个内心强大,处事波澜不惊的大哥。
到头来才发现,我依旧是最初懦弱的我,只是更善于伪装。
再外人眼中强大的我,内心却承受别人所不知的凄凉。
静默的站在外面抽完一支香烟,将烟头弹进雪珂里,拍了风吹散落在身上的烟灰和细雪,让自己保持最佳的状态,我再次回到屋内。
炕头上,我爸已经从被窝里爬了起来,穿上了一件棉马甲。
我妈则是在外屋地(东北农村对于厨房的叫法)里生柴烧火。
“彦秋啊,这段时间忙啥呢?一直也不着你的影。”我爸提起暖壶,将暖壶内的开水倒进用罐头玻璃瓶子代替的水杯中,边倒边问。
“还是生意上的事呗,你不懂。”
我嘿嘿一笑,话语有些敷衍,又带着玩笑。
敷衍,是因为我不想当着我爸的面前说谎,但提起我在忙什么,提起我的工作,我就不得不说谎。
“曹,你说出来我不就懂了。”我爸一只手托罐头瓶递,另一手捏着瓶口,嘴还在不停吹着热水升腾而起的热气。
对于我爸不依不饶的询问,我知道,他想了解我的生活。
那一次通缉事件,以及我堂哥李彦东那晚的胡言乱语,让我爸担心我会不会继续走在旁门左道的路上。
“我最近在忙活工程上的事,认识个好大哥是做房地产开发的,他分了个项目给我,算是小包工头吧,放心吧,正经生意。”
许老板在市区的工地还有几个月就动工了,他答应把拆迁项目给我做,也算是一个正经工作。
我目前旗下的生意是不少,但主要以赌场,发廊,歌舞厅,洗浴这一类为主,这一类生意,听起来就不正经。
“彦秋,遇到贵人愿意帮你,你一定要珍惜,好好干,千万别望着一山比一山高,人啊,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明白没?”
我爸小口小口抿着罐头瓶子内的白开水,对我谆谆教诲:“还有,违法的事情,赚再多钱咱不能碰,昧着良心的钱,咱也不能要,咱家可以穷,但不能干丧尽天良的事,听见了吗?”
“听见了爸,放心吧,我这都是正经买卖。”
我连连点头应道,脸上堆积着真实的笑。
对得起良心、不违法、丧尽天良,这三个词,每一个都触碰到了我内心的痛点。
这三样我爸口中的禁忌,我哪一个都触碰到,甚至是逾越过了。
爸,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您儿子没学历,也没能耐,只有这条江湖路,才能让我成为而今的人上人,才能让所有瞧不起我的亲戚朋友,仰望我,巴结我,甚至是乞求着我。
那些亲戚们的热脸相迎,包括我师娘那样势力,尖酸刻薄的小人,如今对我百般讨好,视我为祖宗般的对待,还不是因为我走上了这条江湖路,这条对不起良心,违法,丧尽天良的路。
成为了有一定实力,却遭人恨的江湖大哥。
所有人讨好的,惧怕的,都是我现在的成就,和我屁股下面的位置,而不是我这个人!
就像王鹏曾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小秋,你以为那些人的讨好,送钱,塞礼是为了巴结我吗?是冲我王鹏的面子吗?不是的,他们巴结的是我而今的职位,哪怕这个职位上拴着的是一条狗,他们也会一如既往的屈服!
王鹏说的没错,这就是人性。
如果我倒台了,我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那些讨好巴结我的人,会立即翻脸,落井下石的同时,还会在我的脑瓜顶上,吐一口痰。
所以,我不能放弃我的大哥路,我只会越来越强,将当初瞧不起我的人,以及现在看不上我的人,通通踩在脚底下!
“饭好了,放桌子吃饭吧。”
我妈的呼唤声,从外屋地里内传来,闻言,我立马坐起身,将摆靠在墙边的折叠大圆桌放开。
随后,我妈端着一盘焦黄焦黄的农村笨豆油炒笨鸡蛋,和一盘黄里泛白的油滋啦(南方叫油渣,但做法和味道有区别)端在桌子上。
“妈,还弄了油滋啦呢,好几年没吃了。”
我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放进嘴中,顿时那种油腻又不失香酥的味道传进味蕾,这种东西就像鱼皮豆一样,都是我儿时爱吃的美味。
“今年炸了一大盆,就知道你愿意吃,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一袋。”我妈将白米饭从端我的面前,一脸宠溺的笑容,看着我。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