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走到书房的尽头,那角落里有一张写了一半的纸张,上面滴着墨,已然看不清字形了。
叹息声滑落耳畔,他听见纸张浮动的声音。那角落里的东西似乎是借着风力飘摇,缓缓落在书案。
随后,无数的宣纸从四面八方飞来,在他面前堆积如山,有些纸张立了起来,有侧有卧,有斜有正,到最后竟然组成了一个伏案书写的纸人。
他的手中握着笔,只是那笔歪七扭八的,字迹也并不清晰。反倒是颇为急躁兴奋,只不过片刻,那些笔下的纸张就失去了它们的价值,被焚为灰烬。
东风静静看着,未曾出声打搅。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在昭示着什么人的恶行。
他这才想起,进来时油纸伞靠在了门边,难怪会未曾察觉这里的异常。
纸人似乎是累了,他趴在桌案上,手中的笔落在纸上圈圈点点,偶尔想到精彩绝伦处,便落笔印刻。待到无用时,便又随意丢弃。
那些笔墨纸砚就像是垃圾一般被随意抛弃,纸人也未曾多看,只管沾沾自喜自己才华横溢惊才绝艳。
“出来吧,不要再躲藏了,我知道你恨什么。”东风的声音很平静。那书桌上原本的纸人忽然消失了,纷纭的纸张如风一般凌厉的划过他的要害,带出血滴连连。
东风后撤了一步,挥手打散幻象。那些纸张伴随着他的手势落下,不见踪迹。那团黑色的雾气再次隐现,离了幻术的遮掩,依旧难掩金色的神灵之气。
东风了然,眼前之景已然变幻。被烧的残破不堪的书房,被作乱的文房四宝搞的一塌糊涂。这才是此刻真实的陆府。
那始作俑者此刻正浮在书房正中的香炉之上,辩不清形态。那里,虽被烧了大半,仍可见往日书香鼎盛。只可惜再看不见昔日盛景。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那蠢书生知道了会不会悔不当初,我猜他恨不得去死一死。”
鹤渡讥诮的声音传来,他并未带着油纸伞,所以书生还被搁置在角落里连连叹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知缘由。
“话不可这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东风颇为惋惜的看着那些珍贵的文墨被焚烧殆尽,只怕又是多少年的传承毁于一旦。
人总是贪心不足,又忘了守护。东风感叹一番,这才望着那团黑雾,想到刚刚幻境中所见到的,心情倒是越发沉重。
他同情,但他并不能纵容。虽然对方可能不需要他的同情,以对方的法力,若是神级无差,只怕他和鹤渡联手都有些困难。
何况对方近乎入魔。
“是他不懂珍惜,但你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天下读书人心寒。不劳而获无字生书,惹得天下动荡不得安宁,这便是你要讨回的公道吗?”
雾气缄默不语,似乎是沉寂了,安静的四周有些阴森森的。这场阴火引来的,远不止陆府的覆灭。
东风沉吟顾不得婉转,单刀直入。
“青文官,该现身相见了。”
那雾气明显有了反应,他之前从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毕竟青文官是百姓信奉的神灵,是他们的信仰。
可当书生莫名惨死出现神灵之气时,他甚至怀疑天界有神仙私自下凡作乱,却从未怀疑过是百姓交口称赞的青文官。
不过想来,笔墨纸砚化形升仙,书生横死魂魄入墨,无字生书天下奇闻,文房四宝漫天飞舞,这样大的动乱,不可能不被神界查知。
唯一可能的便是,做乱者便是神界之人,因此神界探知的渠道被掩盖了,那人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我欣赏你,虽然文学造诣不深,不过思维足够活跃。”青文官此刻不再隐藏身份,只见黑色雾气里走出一青衣仙人。
手中执笔,背带书囊,放的是上好的宣纸,细看有灵力浮动。这才是青文官的形象,青卷书生,执笔点化。
“青文官此刻下凡,是否有违天道?”东风凝视着眼前的人,看他眉头微皱,就知晓了答案。
不曾想那人倒是笑出声来,“呵呵,天道总不外乎公道,我日前与老友宴饮,言道尘缘未了故无法升阶。所以我来此了解公案,你等凡人,还是不要插手。”
他语气极为冷硬,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东风还要再说,却见那书房门口站着一人,全身墨色,很是狼狈,他倒是出来了。
“先生,让我和他谈一谈。”陆子墨出声,东风自然不必阻拦,拉了鹤渡出了书房,还顺手带上了快倒的门。
他们则趴在门外,静静的听着屋内的动静。
“你如今是青文官,那你曾经呢?我为何不记得你。”陆子墨疑惑的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位神仙。
他这辈子都未见过仙人,也从未梦想过寻仙问道。如今神仙近在眼前,竟然是自己的敌人,或者说是杀死自己的凶手。
可他又怎会与神结怨?
“你轮回百载,自然不会记得我是谁?只是你的习惯,永远都不会改。”青文官冷漠出声,陆子墨身子震了一下,又恢复了自然。
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想来,他确实是得罪了他。才会追了他百载寻仇。
轻咳了几声,陆子墨灵光闪现,他怎么忘了?那日所见,不正是自己……。
“莫非你,也是那些被抛弃的吗?”他谨慎的用了抛弃两字,听起来倒更像是嘲讽。
“想来你也是忘了,不过没关系,我都记着。你如何轻狂,如何残害我们,今日我便要一件件讨回来。”
青文官说着,面目逐渐狰狞。那书生有些惊恐的咽了咽唾沫,胆战心惊的道,“你先听我说完,不知者无罪。你还没有数我的罪行,怎么就能判刑呢?”
青文官沉默了,片刻后他抬起头,递给陆子墨那蠢书生一支笔,在他掌心画了一个字符。书生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旧时渊源。
即使是看着,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股恨意,原本就是他的因果,他理应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