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不过很少人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叫“孺子本弱也,而失母则强”。
这句话放在何老爷子身上,就要换成“男子固强,为父更强;孺子本弱也,父尚在则刚”。
何汀出生时,才过而立之年又喜得一女的何宁就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朝一日长得亭亭玉立,找一家门当户对、家庭和睦的人家嫁了,再生个一儿半女,待自己耄耋之年,有幸能见一眼四世同堂,这辈子足矣。
何汀本来要取名为何婷——取自娉婷的婷。后来又因为相师算定此女命中缺水,便取了个水字旁。即为何家嫡女,更是家中之宝,何宁便把自己名里的丁字拆出,加上水字旁,为“汀”。
汀有水边平滩的意思,何宁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平坦坦,水波不惊。
两年之后,夫人苏氏为他喜添一子。此时也正是他仕途蒸蒸日上的时期,又得一子,不等相师算过,直接取名为“贵”,希望此子日后飞黄腾达,继承家中基业。
何贵八岁那年,万历十四年,彼时内阁首辅申时行向万岁上疏,要求册立年满四岁的皇长子为太子,被万岁婉拒。
后万岁又绕过群臣,直接告知礼部,将才诞下皇三子的宠妃——郑贵妃晋升为郑皇贵妃,众臣皆惊,纷纷冒死进谏尽快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万岁依然我行我素,知道众臣意志后,更是消极怠政以逃避众人。
双方角力,自此便开启长达十数年的“国本之争”。
何宁好友王易朗冒死进谏,成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之一,全家男丁处死,女眷尽数移入教坊司。
王易朗爱妾——文熙瑶此时已有了几月身孕,王易朗在临死前,跪求何宁无论如何保住文熙瑶与腹中胎儿二人。
之后,何宁倾尽钱财、托遍关系,才把文熙瑶救出,并对外宣称此女子为王易朗养女,并无王家血脉,绝非王家女眷。
为此,还接受过锦衣卫和东厂反复盘查,何家上下不堪其扰。
后来更是为了避人耳目,快速将文熙瑶纳为妾,更为了证实其与王家毫无瓜葛,腹中胎儿呱呱坠地前,就大张旗鼓地请来城中最好相师,为婴儿取名为“禾”——意为“和”缺一口。
这个谎直到现在,整整撒了十几年,连当时的王氏孤女——何禾,都已近十五岁。
除了夫人苏氏、文熙瑶和他本人,整个何家上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何宁靠自己和此二人的支持,顶着不同寻常的压力,把家庭重担硬扛了下来。
而后,嫡女和嫡子日渐长成,何汀像是和何宁构想的未来相冲,偏要选择动荡刺激的生活,不顾一切往宫里冲。
何汀要去选秀女,何宁反对,她就日夜不吃不喝不眠。
苏氏眼泪哭干,她也宁死不屈,最后只能松口让她一试。
论教养、气质、个性、才华,何汀绝非平平之辈,样貌也有大家闺秀之风。
但入宫选秀又岂止是靠这些就能如愿的,万事皆可伪装,一切都能打点。
为了让何汀选秀女顺利一些,何宁提议花一些银两打点内监、稳婆,女儿不肯。
希望她多些城府和心机,何汀却为人豪爽,直来直去。
最后上天眷顾,总算在千余人中,横冲直撞闯入只余“秀色夺人,聪慧压众”的五十人里,却又冒出郑氏女子那般满腹毒肠、诡计多端、用心讳莫如深之人,横加阻拦。
何汀入选妃嫔之时,正值万岁与郑皇贵妃的皇七女诞生,体弱多病,太医院常诊未愈,便请来民间方士占卜。
只因何汀在选秀女时,偶然被郑皇贵妃看见。何汀的表现出众,机敏过人让她十分不满,私底下让方士特指名里带水、命中带火的何汀与新生公主相冲,必须赶出宫外。
后来几经辗转之下,何宁才又把女儿引入尚食局,成为女官,专门伺候皇家宫中用膳。
谁知数年后,阴差阳错,成为司膳的何汀竟为才至束发之年的皇长子心仪。
此刻正值国本之争愈演愈烈之时,郑皇贵妃恐若皇长子成婚,众臣便有可趁之机上疏立嗣,所以百般阻挠何汀与皇长子两情相悦。
之后更严重的结果,就是何宁以自己告老还家,何汀升职尚食,永远调离皇长子身边。
本以为此事就终于此,没想到自家儿子的加入让局面再次混乱,私自参加御厨遴选不说,还瞒着家里加入光禄寺。
光禄寺何等地方,权钱聚集之地——虽说何宁自己在此奋斗一生,但总归希望自己孩子可以多见光明磊落之事。
这时的何宁,动用最后一点关系也无法改变何贵的去向,只有等待儿子自我醒悟。
终于在朝中大臣贬无可贬、驱无可驱、杀无可杀的时候,国本之争即将告一段落。
而此时的何汀早已心力交瘁,最终决定离开尚食局,接手何家的酒楼——桂禾汀楼。
文熙瑶被救出时,她从身边取出全部体己,想要报答何宁。
何宁拿这钱,有四处筹集了一些,翻修自己的祖产——当时濒临倒闭的“宝膳阁”,并用姐弟三人的名“贵、禾、汀”给新的酒楼取名桂禾汀楼,“贵”在其中显俗,所以改为桂。
之后的事就全在何贵一人,他学着家姐,为皇长子任劳任怨、殚精竭虑。获取信任后,从光禄寺调职到尚膳监,又一路升至御厨。
包括韩道济在内,加上何汀、何贵这三人想做什么,何宁心中早已了然。只是希望他们适可而止,不要做出蚍蜉撼树的荒唐举动,无论什么时候,保全何家才是第一要义。
这也是他屡屡对何贵上火的原因,何汀毕竟受过情伤,一时难愈尚可以理解;何贵作为正常男人,整日不是在尚膳监做菜就是在书房里看菜谱。
两人对当嫁当婚之事都不管不问,确实让人心焦。
而自己作为一家之主,这种状况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靠发脾气来震慑两人——尤其是何贵。
但儿子自从在翊坤宫被责打、回到家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傻傻愣愣,说话、表现皆不像往日。可能自己确实老了,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志向就算了,连他们的习性也知不道了。
每每看到家中这三个儿女,自己内心就止不住翻腾,有千言万语想对他们说,可真要坐在一起,又无话可说。何禾尚好,还会撒娇,可过了这年节……
自己这百转千回的思绪,只能到夜里和苏氏说一说,对旁人一概不敢多言,偶尔与文熙瑶对坐,也更像是父女之间相互关怀……
“哎——”何老爷子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伊士尧此时却放下心,向前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