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正在一步步接下自己父亲何五的何宅管家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地送何宁老爷去光禄寺,像之前老爷去宫里吃宴席,自己在筒子河外头等到子时才能一同回何宅。
别说这会儿打一个盹儿,真在哪儿要有个宽敞的地方能躺着,就这么狠狠睡一觉也不在话下。
不过和大小姐出门确实还不错,大多数时间,大姑娘一个都在自己闲逛,自己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行。
要么就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大小姐一人出门到这近郊踏青,天上飞着的鸟都比方圆几里以内的人都多,安全着呢。
打个盹的功夫,大小姐能走去哪,这附近都是林子,一个姑娘家能走多远。
他睁开眼,抻了抻身子,把衣服上挂着的叶子、树枝往地上扒拉扒拉,附近张望,找自己家的大小姐。
在他跳下车板,高声叫着“大小姐”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妙。等不自觉地叫起“汀大小姐”的时候,他已经想要跑去报官了。
但冷静下来想想,附近这片林子只这个月就来过不下五次,除了有一次是二太太和禾二小姐同来的,其它几次都只有大小姐一人,怎么偏就这次……
何一不是遇事躲事的人,他一边喊着“汀大小姐”,大跨几步走进树林。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不远处就有人回应,但声音很轻。何一被树挡住视线,又往前走了一段。
绕过两棵巨大的槐树,在一片斑驳的树影下,看到自己家的大小姐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席地而坐,在开心地谈天说地。
“何一,方才是你叫我?”何汀听见背后有动静,头也不回地直接说。
“正是小的,可把小的吓坏了,打了个盹儿,一时没注意,您就不见了。”何一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来得正好,这包槐花先拿回车里。”何汀扭头把包好的槐花递给他。
何一掂量着包裹的重量,“如何摘了这许多?”
“炸槐花、槐花饼、粉蒸槐花、槐花肉馅饺子、槐花茶,可不就得这么些。”何汀见何一对面前的情景有顾虑,语速非常快,就像在催他走。
何一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警醒地盯了一眼那个面朝自己坐在地上的男子,“不愧是大小姐,只此一味槐花,就能想出这么多吃的法子,”看到何汀瞪着他,“还未敢问这位公子是……?”
男子刚要开口回答,何汀抢在他之前对何一说,“一同在这林子里采山野之物的人,先把槐花带回车里,我片刻就来。”
男子不好意思地抱抱拳,何一见到那拳头的大小,自觉和这人无法用力量对抗。又觉得眼前大小姐好像与此人交谈甚欢,不像有危险,思来想去,还是和大小姐约定个时间,先回车里。
“汀大小姐,那小的暂且先回车里,大小姐一炷香时间可返?”
“用不了一炷香,我和他再采些浆果便来。”何汀此时已经站起来,腰带上的果汁印记一处已经干透,透出暗紫色。
何一注意到了这处怪异,但想到若要问出来,大小姐的脸色必定不好看,就不便再细问。
男子也站起来,何一感觉这人足足六尺有余,自家大小姐站在他面前简直如庙内神像与拜神之人的对比。
何一心里默念一句乖乖,转头便走出了林子。
“姑娘家果真是大户人家,又是家丁,又是马车的。”男子声音不知怎么大起来,似乎想让何一听到似的。
“那可是我家未来的管家,为人实诚,做事恳切。”何汀扭转调整了一下腰带,把被果汁沾染的一处藏在胯边。
“今日与姑娘相遇,实感荣幸,得知如此多春菜做法。”男子抱拳,何汀两颊一红。
“哪里,从阁下处才是得知了不少料理法子。”
男子本来想就此别过,思考再三,还是面对何汀问了出来,“如此一别,不知还有缘见否?”
“正荣街和兴荣街交界转角,何宅,就是我家。”何汀一直在等男子问出这句,迫不及待地回答到。
“何宅?岂是光禄寺卿,何宁老爷宅邸?”男子脸上大喜过望的表情溢于言表。
何汀反而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普通人里竟然有人知道,“你原来知我父亲?我正是何宅嫡长女——何汀。”
“哈哈,何卿大名岂容我等不记得,在下尚膳监荤局——韩道济。”
这一刻,何汀不知为何,觉得心脏处有一股热流化开。
“尚膳监?荤局?那你可知‘山海合宴’?”
这次轮到韩道济一愣,“不、不才,‘山海合宴’正是在下所做,何宁老爷在宴后还与我单聊了两句。”
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书,何汀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料理山海合宴的御厨。
韩道济同样想不到,竟然在这偏僻的山野之地,偶遇在山海合宴后点拨自己的何宁的大女儿。
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相互之间愣笑,为偶遇,也为无巧不成书。
“那改日,我定要上何宅登门拜访了,宴后何宁老爷还点拨了我一二,若是他来料理,山海合宴定将更佳。”韩道济的眼神就差把何汀的手拉起握住。
何汀没想到合适的回答,只能矜持地回到,“一言为定,就在正荣街……你既知我父亲,那定可寻到,”又突然想到一件事,“无需门帖,大门处报我母亲何苏氏的名,家丁自会引你进来。”
两人就此约定仍会见面,韩道济喜眉笑眼地摘取了好些浆果,小心地拿粗布包起来,赠与何汀,“若能尽早得见,这浆果或许仍然味鲜。”
“若能尽早得见,定当你面,用此浆果做出好味。”两人内心都有这么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说笑一阵,一同来到何宅的马车旁,这回何一可精神百倍地站着守在车旁,一步不敢动。
韩道济和何汀见到一本正经的何一,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直到何一假作客气,邀请韩道济也上车,韩道济直言两座车厢如何坐得下他这大块头,何汀才上车,举了举手中的浆果粗布袋,对他说,“一言为定。”
韩道济背对夕阳,一拱手,“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