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四个字,妙就妙在“谶”上,明明说的只是预言,却偏偏在将来能应验。
梁秀殳设的小局,是为了有知人之恩的郑皇贵妃能顺利加入三殿翻修的讨论之中。关于郑皇贵妃脑子里那件长远的那件事,他也知道。但作为一个逐利之人,点到为止,是他的处事之本。
所以配合着把万岁的症状描述得重一些,是设局的本分。而之后的事,任由娘娘发挥。
谁能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两句话,成了那个一语成谶的人。
他和郑皇贵妃在翊坤宫外并没有说到什么实质,只说御医试过几味新药,竟无一味起效。
结果真的,这日金靓姗在坤宁宫好赖总算定下一件事,心满意足回到翊坤宫。
因为皇帝生病,嫌乾清宫冷清,没人气,非要留在翊坤宫里,金靓姗搬出了正殿,住进皇帝和诸多女人胡闹过的偏殿——当然是仔细打扫过一番。仔仔细细每个角落都做了熏香,用过的床铺被褥也都背着众人,搬出宫外焚烧干净。
自己守着皇帝也守不出什么名堂,所以她都不太进正殿,除非里头的人呼唤她。此时能呼唤得动她的那位,一天也无几刻清醒,金靓姗连续几日不进正殿的情况也是有的。
她心里正在默记一天从大臣那儿得到的信息,叫来瑛儿,准备在偏殿用晚膳,久唤不应,正觉得奇怪。从正殿才匆匆忙忙跑出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手脚不机灵差点摔在金靓姗跟前,“娘娘娘、娘娘,瑛儿姐姐要我来伺候您。”
“她自己怎么不来?”金靓姗更觉得稀奇。
“瑛儿姐姐正在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宫女望着郑皇贵妃愠怒的脸,逐渐变得害怕起来。
金靓姗因为这天一整天的一团乱麻,一时烦躁,又听到自己的宫女在被坤宁宫的主儿问话,怒从中来,“问话?我宫里的人什么时候轮得上别人来问话!问的什么话!你倒说与我听听!”
说话的声音也随着语气的加重慢慢变大,似乎想让正殿里的人听见。
一同跟回来的梁秀殳同对此事觉得不对劲,就先一步走进正殿,正看见暖阁内,瑛儿、三两个御医和太监垂着头,在被皇后问话。
皇后听到一早郑皇贵妃和梁秀殳对话,当时的想法是,拉上皇长子,在万岁病榻前略微待一会儿。等到他能睁开眼,看见身边是自己和满脸焦急的长子,心中储君之位的天平也能朝他这一面多少倾斜一些。
结果刚到这正殿,就发现暖阁里的三四个御医和太监在手忙脚乱地清理病榻旁的现场。
皇后一看情况紧急,想着要皇长子先快步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又猜想皇长子一走过去,别人一定还得先应付他,所以拉起皇长子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假意让他搀着自己慢走。
茶厅通往暖阁的帘子旁,瑛儿站在那儿,看到皇后和皇长子走过来,缓缓行礼。
皇后轻声问,“如此,万岁是……”她边朝病榻上看,边找合适的措辞。
“胸闷,喉中一时积痰,御医吸痰时又把一早刚喂的药和食都吐了出来,此时正在针灸。”
瑛儿知道郑皇贵妃和梁秀殳去了坤宁宫的事,但没想到两人前脚刚走,本来一切稳定的万岁,这会儿正好出了这档子事。
万岁身边不容宫女伺候,瑛儿只能站在一边等候。
“万岁早膳用了什么?”皇后用帕子遮住口鼻,朝里间看了两眼。
“御医调的薤白粥,说没有滋味,喝了不足半碗。”瑛儿侧身把帘子拉开一些,方便皇后看得更清楚。
“万岁能说话?”皇后见到万岁被太监从背后架着,而御医在穴位上扎针,这个状态怎么论也不想能说得出话的样子。
“气短话轻,一日早晨最为清醒,偶尔说得出几句,凑近了能听得见。”瑛儿照实回答。
“如此……”皇后看着御医轻轻捏动银针,默默眯起眼睛,万岁胸前似有起伏,而且越来越剧烈。御医又从肩颈穴位处拔出一根短针,万岁喉头涌动,“哇”的一口哕出一口浓痰。
另一位御医将三丸玻璃珠大小的丸药用白瓷的杵子研磨成粉,用一杯清澄的白酒和开,用银质舌压板把万岁微张的嘴再开大一些,顺着嘴缝把药倒了下去。
万岁喉头一动,咽了下去,这才被几人扶着躺下,昏睡了一会儿。
皇后看到眼前的场景,更觉得万岁这边确实不太妙,就顾不上坤宁宫那一宫的大臣,反正自己对三殿翻修的事也并不在意,于是决定和皇长子多待一会儿。
瑛儿见两人状态是一时不打算离开,叫来一人去通知尚膳监,中午按小簿做,多做几样适口清淡的菜。万一郑皇贵妃回来,还能一起用一些。
皇后在午膳时分,准备离开,起驾回宫,刚和皇长子站起身,床上的万岁就开始胡乱呓语,口冒白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一直在身旁待命的御医、太监再围了上去,又是一场提心吊胆的救治,这次离得更近,万岁吐出的白沫和满屋的酒臭味,皇后辨得清楚,就是之前才喂下去的白酒和成的粉末。
她也不顾场面不堪,走到床边亲自给万岁喂起了水,一勺竟只有小半能送入口中。
一边喂,一边掉眼泪,想找皇长子也来看看自己父亲,却没想床边、茶厅四处不见他人。
皇后叫来瑛儿问皇长子去往何处,瑛儿说皇长子正在偏厅用午膳,还问娘娘操心半晌,要不要也去用一些。
脸色变得凝重的皇后又想发怒,又对将满十六岁的皇长子感到深深的无奈,对储君一事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在病榻面前,连这点人伦竟然也不管不顾。
皇后说不饿,要瑛儿去照顾皇长子,把她打发走。万岁情况恢复稳定,眼睛微张,嘴唇一开一合像是要说话。
她又支走御医和太监,自己则更靠近万岁口耳边,一边仔细听,一边与他对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