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往日还要更加安静的大殿,与热闹非凡的前殿门外广场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皇三子一整晚睡得亦不算踏实,只因一心都装着何禾的事,且早晨将醒未醒之时,被不算太远处的嘈杂广场彻底吵醒,弄得他不胜其烦,只得闷头恼了一阵,耽误及时起身。
而被贴身太监叫醒,猛的睁眼,才发现比常日要晚一些,连忙稍加洗漱,三步并两步地到了大殿,却发现他才是头一个坐在大厅等早膳备齐的人。
吵到皇三子的广场嘈杂事出有因——自然是和秀女初选有关的因,这一日开始,就轮到京师之外各地秀女参选了,比不得天子脚下时不时能见到大场面的京师之女,从京师之外而来的秀女们虽多为富家、一方官员家中的女眷,但经过多至数月的奔波,终于得以亲身感受京师风土、亲眼得见京师景致。
再加上这一刻踏入行宫之门,对于她们而言,无一不是天生以来从未遇见过的新鲜事。而好不容易在此相见,自是相互都要认识一番,一上午近二百位妙龄少女聚于一处,即便是风风韵韵之音,二百人的数量也足以形成一阵效果令人不快的嘈杂。
因为前一晚得知各种大小消息,大多监场官们同样睡眼惺忪地掐着时间到了监场台。
但有一部分人尚显清醒,就是昨晚最后从殿前离开的一拨人,他们此时正有事要做。
万岁久居深宫,宫女、太监们更是一世难离宫中,因此这片天地之中,更能理解、把握万岁心境的大多都是宫人。
此外,站在万岁、郑皇贵妃、皇三子一侧支持的人往往也以内监居多,朝中大臣多有支持的,也是因内监往外带出的话。
加之甄选秀女本就是在增选后宫的主子,故而在监场台上占去半壁江山的内监也多有话语权,而昨晚与梁秀殳一直留至最后的也多是他们。
这样一来,打开行宫这堵大墙上各个窟窿的事由他们去安排,也是手到擒来——毕竟广场格子间之内的内监与稳婆,都是平日都能差遣的到的宫人们。
所以这些人之中,早有人给内监与稳婆安排了差事,既是无论何人落选,无比要多说一句,“你们条件不差,但未必就此沮丧,若年龄合适,再安心等等,万一哪日要采选王妃呢。上外头打听打听,之前一阵这秀女初选,可是出了一位落选却被邀入宫中的秀女。”
此外还得加上一句,“别胡乱声张是这行宫之中听了去的,不然你说是我说的,我也不认,你亦寻不着我,最后出了什么事,还得打碎了牙,自己往肚里咽。”
但这世上,纵使有千百般害怕之事、之物,终归是抵挡不住好奇二字。
这些不远千里到京师之中,对万事万物皆是好奇,且在场内就已收不住声,叽叽喳喳的待选秀女们,落选之后又怎会闲住嘴巴,因此落选之后,除了那道行宫大门,那位落选却被邀入宫中的秀女必然会被一众人打听。
由此,这些内臣将“皇三子好事将近”的消息传出去行宫之外这一目的就达到了,这时不可说人言可畏,只能言众志成城——若民间百姓人人都希望这件美事能成,住在深宫之中的大明之主们多少都会将这件事加入考量。
与此同时,在大殿正厅中等候多时的皇三子总算迎来了母妃与自己一同用早膳,更是一眼就看出她脸上的疲倦来,“母妃,儿臣怎见您一脸倦怠,可是未能休息得好?”
“是,心中积事,虽有疲倦却一直未能成眠。”金靓姗再次决定不去监场台,伸手挡开了宫女端着递来的华服与头冠,微微地打了个哈欠。
皇三子想到昨晚她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心中猜出大概,“莫不是为了昨晚所言禾姑娘之事?”
看到皇三子略显愧疚的表情,金靓姗没有接着向下说,而是实话实说,“亦有一些,此外是昨日稍晚瑛儿回来之后报于我的事,你愿一听否?”
皇三子一听这话,既知母妃一脸倦意与自己并无甚关系,便兴致索然,只说了声,“母妃劳顿,先饮杯茶醒醒神,之后再与我言无妨。”
但想了想话题终归是会回到自己身上,便又加上了一句,“儿臣昨夜也略做思量,母妃所言儿臣字字记在心中,思考半夜终明对禾姑娘之心意。”
他顿了顿,“若有幸能与禾姑娘结缘,儿臣甚感欣喜。”
话已至此,非常明确,皇三子欲娶何禾为王妃的意愿强烈,这时只需要确定何禾的心意就可。
“先用早膳,晚些再说。”金靓姗喝下半杯茶,脸上露出清晰可辨的微笑,连失眠半晚的困意都像是去了大半。
有了皇三子的这句话,之后的事要做起来就轻松得多,这一日已是秀女初选第五日,再过四日半,初选就完全结束,剩下的半日——金靓姗这时心里想到之前意外相见的吴五莲说的关于去民间四处体验一番的话——剩下半日未必要回宫,何不到民间去看看。
而这个“看看”为什么不“正好”去何汀正在经营的那家桂禾汀楼一看呢?毕竟何禾临走之前说过,或许自己也会像自家大姐那样,帮着家里经营起家中产业来。
若真的去到桂禾汀楼,开一场规格普通的宴席,岂不是连同何禾那一家子家人都能见到,这样也能尽早确定心意,省得不能轻易再见时变得夜长梦多。
金靓姗越想越兴奋,手中端着的碗筷直哆嗦,呼吸也变得比以往要急促一些,和皇三子说完“欲娶禾姑娘为王妃”这句话之后的表现一模一样。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又心似明镜一样地互相笑笑,吃完了一顿早饭,这时并不能预知两日后的何禾,真被这同一件事弄得犯了难。
何禾休息几日过后,实在百无聊赖,家中家丁又明显不愿意带她到何家外头去逛逛,想来想去,只好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从后院通往偏道的后门走去。
还才走过后院的柴房,却和早在柴房中备马准备拉着何老爷子出门的何一打了个照面。
“此处腌臜,二小姐因何前来这柴房?”何一想到之前遇到她时,她说的话,对这位一年都难来柴房一次半次的二小姐欲做之事,心中明白七八分,又不能直接拦住,只能先问明白。
“四处看看,实在过于无趣,只能从前厅走到柴房,再从柴房往回走去。”何禾倒表现得一脸落落大方,好似什么亏心事都没想到要做似的。
“既如此,想必二小姐此时应要再走回前厅了罢?”何一看破不说破,指了指十步之外的后门,又指向反方向。
“……”何禾被这么一句哽得哑口无言,悻悻地立在原处,何一有意把马毛刮得四处翻飞,空气里一时充满了马身上的气味,呛得何禾直掩鼻,无奈只好掉头往前头回了。
何一口中说着“二小姐小心”,一边微笑着摇摇头,何禾回头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