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棘城王城内廷,雪后初霁,庭园里堆起了处处积雪,邻水亭轩,湖中角亭之上也堆满了白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却见那北国的红松迎雪傲然耸立,苍翠有劲。
却见那湖中角亭之内,石桌上,一个木盘之上是耸立了一个个微小的宫殿。那宫殿做的尤其的精巧,不仅殿门,窗户可以自由开合,而且它的庑殿顶可以拿起,方便看到里面的陈设。
“燕王,此乃我燕国新都,龙城王城的主殿。请王上过目。”将作令阳裕指着木盘上的主殿向燕王说道。
燕王细细的端详其那些小小的宫殿,只见其斗拱相簇,殿脊上圣兽耸立,一片庄严肃穆之像。
自从燕主慕容皝决定迁都龙城以后,燕国上下为营建新都之事一片忙碌。
慕容家自从徒河青山迁到棘城,始居城郭。这燕国王城原是利用棘城的旧官署府衙改建,形制有限。如今燕国历经慕容廆、慕容皝两代燕主励精图治,已是一片政通人和,臣民相安,震慑四夷的强势之象。这棘城越发的不能彰显燕国的气派的景象。
燕主决定迁都龙城之日起,这都城的营建便是国中的头等大事,此中繁杂,更兼要联络各路人等,周转所用石材木料,此间居中谋划,着实不易。
那将作令阳裕,早年游历于中原各地,出仕于石赵,段部,对宫殿形制颇有心得,加之其素有巧思。这次龙城新都的营造由他全权负责。
看了一会儿,燕王转神,道:“士伦啊,我燕国居棘城已逾多年,此龙城营建务必彰显我燕国气度。然我燕国之国力虽大有长进,欲大兴土木,然这宫室营建颇耗民力,望在王城形制与所费人力上取舍。”
“大王不滥使民力,我燕国军民之幸。”旁边的阳裕的兄长阳鹜拜道。
“我王放心,此宫殿所用木料皆就地取材,所用石料也取自旁边的龙山。形制虽大,然我燕国民风彪悍,没有那石赵,晋室宫殿那边的雕栏画栋,繁复装饰。燕国宫殿脊饰无华,只翘起挑高而已。且如今在冬歇之际,听说此中服役有工钱,管饭,周边军民竞相踊跃。”
燕王点点头,道:“士伦你早年游历中原各地,所见宫观府宅也不少。你且说说,我燕国新都该如何营建是好?”
阳裕拱手道:“燕王所言甚是。汉时,萧何有云:‘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臣以为:我燕国王城可取法于两汉,魏晋,却不必与之同。”
燕王问道:“哦,依卿之意,我燕国宫殿则何如?”
“大王请看,其内城于主殿之外修建我燕国前中内三朝大殿分别为承乾殿、承光殿、承华殿三殿。”边说着,阳裕边用手指着状如棋盘的中城,继续说道,“中城之东为东庠学社和东园园林,西侧为我燕国祖庙和祭祀天地神祗之社坛。“左祖右社”取法周礼。沿王城正门弘光门前道路两侧为我燕国之各官署,府衙。”最后再指向外城,“其外为我国都之里坊街市,中间竖以角楼,方便观测和守备,于这东西两坊各开一市,以方便我燕国之货物流通周转。”
阳裕拱手作揖道:“中原建筑形制流于夔纹的精巧,重峦叠嶂徒费工时民力,我燕国之王城,端庄素雅,简洁大气,非其暮气沉沉可比,乃彰国势日盛。”
阳鹜也从旁说道:“我燕国立都于龙山脚下,于这城中可观峰高十七丈的景云峰,加之引水自北来,我燕都虽比不上中原洛阳,邺城三台那般雄壮,然此山河之美景比之中原可大为不同。”
燕王大喜,“阳士伦所谋划不差,到底是世族名家,颇有见识,孤还有一问,这主殿可有名称否?”
阳裕回道:“此殿涉及我燕之国本,微臣不敢擅断,还望燕王赐名。”
燕王犹豫不决之际,却听见这内廷之中有一阵欢声笑语之声传来,燕王转身望去,原是宫中妃嫔,从段后那边请安回来,路过此地。兰淑仪正欲和那些侍女、嫔、夫人们到这庭园之中赏雪。
燕王闻兰妃前来,大喜道:“雪应景美,人应雪景,人更美,快请兰妃。”
随即命内侍遣兰淑仪前来。
内侍召命,兰淑仪撇下众姐妹随内侍往湖心亭而去。
余下的夫人好不服气道:“大王偏心,我等如此年轻貌美,更应得燕王欢心,怎么王上老想着兰妃。”
一旁的公孙贵嫔说道:“你们这些小妮子,漂亮的女人我燕王还缺吗,但你们的这些脑袋呀,加起来也不及兰妃万一,有这份争宠之心,不晓得多读几本书,秀外慧中,燕王喜的是兰妃那份书卷气。”
“公孙姐姐教训的是。”那些小妮子到底也识趣,说道:“还不快走,燕王独一份见兰妃呢,我们呀,就别碍事了。”
旁边的段先跟着公孙夫人也进宫向姑母问安,随即说道:“母凭子贵,自古亦然,那慕容霸如今可是炙手可热,想来那燕王对兰妃之爱,更添有对慕容霸的一份舐犊之爱。”说着,眼色迷离,似有黯然神伤
公孙夫人看在眼里,“嘿”莞尔一笑,柳眉一蹙道:“你到底是想慕容霸了不是?”
段先脸色瞬间绯红“公孙夫人说笑呢……”
却见兰妃前来,那阳裕、阳鹜作为外臣欲退去一旁,却被燕王止住,道:“两位大臣,孤之军国大事,征战攻伐,所赖列位臣工想来不差,这取名之事何不叫这聪颖之女细细参详?”
阳裕和阳鹜不好意思,只道:“谨听王令。”
只见此二人将此情形细细的向兰妃说了一遍,却见阳裕手指主殿之上说道:“此殿之名关乎我燕国体面,取大则有夸耀之嫌,取小了却是未有远图,着实难也?”
“原是如此,王上,两位大人,臣妾最近听闻有一桩奇事,可否和众人细细道来。”只见那兰淑仪向燕王,二位大臣行礼。
“爱妃,但说无妨。”燕王顺势搂住兰妃。
“臣妾听闻,那龙山之上发生一桩奇事。这龙城王城刚修建之时。工匠见有一黑龙和一白龙在龙山之上。二龙交首嬉戏,解角而去。那角就落在那主殿高台之上,说来也怪,角入土中不见,忽那日狂风大作,那龙城县民众房屋多损毁,独独那王城之地竟无半点风。你们说奇不奇怪?”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必是天佑我燕国。”慕容皝喜道,“此乃上天欲助我迁都龙城,龙山,双龙,龙兴天下。”
阳鹜道:“想必我大殿之名必带龙字方能按天命。”
“臣妾有一名,不知当讲不当讲,还望我王,两位大臣不要怪我无见识。”兰妃嗔笑道。
“爱妃但讲无妨,孤恕你无罪。”燕王笑言。
“大王,可要一言九鼎哦,那臣妾窃以为可以取名为‘和龙宫’。”
“两龙临龙城,和龙,和龙宫里见真龙。大王此名一应龙城,二应真龙,我燕国必如那腾势之龙,龙兴此地”阳裕也喜道,“此名甚妥。”
“既如此,那就诚如爱妃之言,名曰:和龙宫。
燕王朝此二人说道,“传令下去,速雕此匾额宣于此宫门之前。”
“臣领旨。”
燕王与兰妃,阳鹜、阳裕正说话间,只见平伯匆匆进来在燕王身边耳语几句,燕王神色忽又暗沉,脸上阴郁,似有不悦之色,见此之情形,阳鹜、阳裕拱手向燕王、兰妃作揖,意欲告别,燕王准许。
那兰妃也是聪慧之人,便向燕王说道:“后宫不得干预政事,臣妾告退。”
只见兰淑仪将欲离开之际,燕王喊道:“兰妃即已在此,那正好,此事你且听之,亦可谏言于孤。”
只见兰妃神色庄重,欠身道:“既如此,那臣妾就洗耳恭听。”
只见那平伯领一男子前来,此人身上俱着黑衣,脸上蒙面,腰间配一短柄弯刀,系了一个燕形铜牌,此乃少府暗桩的信物,脚穿一双皮靴。
兰妃见此,心中已大体知晓,此人应是负责一应刺探百官军中情报,个中秘闻的少府侯官。平日里,这种隐秘之人,俱有其他身份,或是府中杂役,或是军中参军,伍长。很多人从未见过其真实面目。大多数人只当做风闻而已,今此一见,那燕王自慕容仁之乱后,意欲加强军中控制,监视百官之意不言而喻。兰妃见此情景心中顿觉一丝紧张,君心似海,那燕王心中到底藏有多少事,可能就连素以聪慧著称的兰妃也不知道。想到此,兰妃心下大体有了主意,今日之事,于谁都不能透露出半个字来,燕王或许是信任,或许是试探,王心难测。
那人见燕王旁有一女子,先是一怔,见燕王无神色之变,却是可以禀报之意。
只见那人说道:“大王,臣于昨日探得,慕容翰府上所会另外三人,乃辽东太守刘佩,内史高诩,还有一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燕王说道。
“平狄将军慕容霸。”那人躬身说道。
兰妃心提到嗓子眼了,随即又镇静下来,燕王没说话,说明此事尚有转圜。
“孤且问你,此四人言语之事可有耳闻。”
“回禀燕王,并非四人全在府中。先者慕容霸在慕容翰府中骑马驰骋,忽听闻一声摔杯之声,他才入室。后来慕容翰遣其府中家仆搬酒入内,臣只听闻此四人纵酒高歌,以诗文相赋,更有甚者或许是饮酒发热,竟不顾那夜下雪,俱到府院中追逐,甚无体统,后来又听得慕容翰吹起了胡笳,其声悠远。”
“你且退下,此中之事不得于旁人提起。”
“谨遵王命。”说罢,那人在平伯的指引之下告退。
亭中只剩燕王和兰妃二人。此刻天意正寒,燕王搂着她,示意兰妃坐下,却见燕王又执其兰妃的纤纤玉手,一手抚摸其发髻上的珠翠,说道:“爱妃,此事你有何意?”
却见燕王抚摸着她,兰妃忽的一声跪下,玉步摇镗镗作响,说道:“燕王,此事涉及霸儿,于私,为其母者必欲争辩,然霸儿非独我兰氏之子,也是大王的臣子,此中之事,妾不知如何应对。”
言罢兰妃却见眼眶湿润,却似有泪溢满眼窝。
“兰妃这又是何必呢。”燕王宽慰她,扶身让他坐起来,说道,“我素知霸儿思虑纯良,不似世子般阴鸷,且你为人公允聪慧,亦无母族之扰,若霸儿早生得几年,为父只怕…”
“王上之意,妾已知晓。然为母只愿我儿能做一太平公子,其他之事无半点非分之想,皆听王上吩咐。”
“爱妃这话,谬矣。”燕王这次却一反常态,言语确是愠怒,“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并起,正是我燕国诸子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之时。你且可知,那自称大赵天王的石虎,所赖诸子分镇四方,赫然有十州之地。今我燕国朝廷,虽然延揽各族能人,然毕竟是我慕容王族的天下,王族其势不彰,群臣必有异心。主弱则臣强,汝且不见如今晋室司马小儿乎。”
兰妃俯身道:“大王远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王所言称是。”只见兰妃抬起头来,“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此子孙之祸也,臣妾亦知。”
“爱妃微言大义,非孤不爱此儿,爱妃快快请起。”只见燕王指着那个靠近王城的宅邸模型说道,“爱妃,周礼,二十而冠,如今霸儿也俱已长成,要行冠礼,我属意,待其礼成,别府而居之时,这个宅邸就赐给他。”
那宅邸却是错落有致,离王城近,且府中有流水潺潺,更兼亭台楼阁,与这粗狂的燕都之中,显出一份精致。
却见兰妃欠身说道:“大王之好意,妾替霸儿心领了,只是……”
“爱妃不必拘礼。”燕王扶其兰妃,牵着她的手,缓步在此亭中迈步,道,“爱妃之意:宠之逾甚,祸之弥广,—旦山陵崩,则霸儿何以自托于燕?孤不是赵太后,你也不必做触龙,对于霸儿,孤自有规划。近年来多使其入行伍历练,就是此意,以绝众人悠悠之口。今之孤见,霸儿有为,非寻常子能及,若假以时日……”
“王上。”却见兰妃紧紧拽住燕王,娇羞的将指轻按其唇,“燕王之意,臣妾知晓了,何必说出来呢,今年这雪恰逢其时,瑞雪兆丰年。这国中俗务就由那些小儿替你分忧,今日雪景甚美,臣妾宫中的那株腊梅花开了,妾身斗胆,可否请大王到妾身宫中一坐,妾自烹煮好茶,以奉大王。”
燕王趁势上下其手,心中难耐,一瞬间,说道:“爱妃走起。”言语间一把抱起兰妃,出了庭园。
那岸边的平伯直言道:“我王如今天寒,切要保重。”说完只命旁人速速回避。
“你看我,力虽不能扛鼎,但这兰妃绰绰有余,哈哈。”
“大王大王,此去路程稍远,让臣妾自己走吧,若被其余宫中人看见多不好呀。”
“你这爱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