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一眼天。
天空被乌云笼罩,黑云压城,大地陷入一片昏沉。
明明才清晨,却如黑夜。
她看见有许多人结伴向山下走,山路泥泞,他们互相搀扶,下山的步子并不快。
……
这天夜里下起了暴雨,程慕清与林珩靠在墙壁上,望着洞外。
雨声哗啦啦的,甚至还有冰雹自外界滚入洞口。
程慕清起身,走到那方。
“雹子真大。”程慕清俯身,捡起地上的冰雹。
冰雹有她手掌大,晶莹剔透,在她温热的掌心中不停的融化。
“山下……如何了呢?”她喃喃。
另一边——
灯火通明的营帐内,林伟将衣服匆匆穿好,他听见屏风外,侍卫通报着——
“似王殿下,甄成功与曹达逃走了。”
“怎么逃的?”林伟咬牙。
一旁的似王妃服侍他穿衣,未等将衣服穿好,却被他一把推开。
林伟快走两步,一脚踹翻屏风。
雕刻着金龙的屏风应声倒地,发出一声沉稳敦厚的声音。
他还没问清楚那两人是怎么逃走的,便又听外面有人来报——
“殿下!殿下!不好了!”
一名侍卫急匆匆抛入营帐,他浑身湿透,脸上挂满了雨水。
“殿下!大坝出现裂痕,有水涌出!”
“什么!”林伟心中有气不知往哪使。便拿起挂在一旁的佩剑,狠狠扎入屏风之中。
屏风上凸出的金龙被一剑斩断,崩裂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王爷莫要动气……”似王妃小心翼翼的上前好言安慰。
“滚!”林伟胳膊一挥,将她推到一边。
见他动怒,来报信的侍卫立马将头低得死死的。
“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林伟喘着粗气。
这几日一直下着连绵大雨,他派人去看大坝,有什么情况,立马向他汇报。
明明前几日,还无事发生。他还想着,坐等那群百姓回来,齐王夫妻丢脸。
谁城乡,今儿不知怎么,接二连三发生意外。
先是甄成功与曹达逃跑,后又大坝出水。
他握着佩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殿下……”
帐外,又传来侍卫的声音。
“又出什么事了?”林伟提着剑,一步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帐帘。
帐外立着的侍卫吓得连忙向后一撤,单膝跪地。
而他身后,那群刚从山上下来的百姓也是心中一骇,跟着一同跪下。
林伟甫一见到这群百姓,先是一愣,随即将剑默默被到身后,露出一丝笑,“你们都回来了?”
他笑容还是那个温柔和善的笑,但眼底却隐隐散发着寒光。
这群人回来送死……也好,正好可以掩盖,他未将大坝修好的事实。
他缓缓捏紧剑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心中默默计划着,将这群人留在这里,自己撤退……
“没……没都回来。”有男子回答,他感觉今日的似王与平常不大一样。但不管怎么看,都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他将山上的一切重复一遍,又将程慕清所说诉说了一遍。
听完后,林伟忍不住失望。
原来,还有许多人,没回来。
“为了收你们为她用,齐王妃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林伟微微眯起了眼。
“她就是个妖妇!”人群中说道,“若非她将他们困于山中,我们也不用遭那罪。”
山中寒冷,每日醒来,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那种寒冷无法形容,总之很瘆人。
“对。”林伟点头,“她就是妖妇,她是想控制你们……你们想想啊,如果你们都听她的话……听一个女人的话,她会让你们都待在山上,软禁你们。你们的土地,便全归她所有。她会毁掉我们的桑苗,该种其他东西……你们一辈子,就只能带着那狭小的山种……”
众人一听,更是义愤填膺。
“她不是不相信我们的大坝吗?”林伟抬眼,“我带大家去看看。”
众人皆应“好”,却未发现他眼底那份死寂。
在林伟的带领吓,众人来到大坝前。
滚滚江水被大坝阻隔,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江中,便没了踪影。
众人本也是来凑热闹的,但看着看着,脸色却是忽然一变。
“似王殿下……怎么瞧着,那大坝的确是在……漏水?”
有人开口。
他形容的颇为小心。
“对啊。”
林伟转身,“是漏水。”
众人皆一脸震惊的看向他。
“所以,我想请众位帮个小忙。”林伟笑起来,“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他轻轻一抬手,便有侍卫将众人团团围住。
“似……似王殿下,您这是干什么?”
“请诸位帮忙。”林伟歪了歪脑袋,“帮我将这大坝堵住。”
侍卫手持长枪,逼迫这群百姓系上粗绳,抱着沙袋往大坝去。
他们需要将那裂口堵住。
灾民们连连叫苦,其中不乏有反抗之人,但结果却是被侍卫一刀剁死。
对于那些死者,林伟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扔江中。”
在这群人的努力下,大坝终于暂时不再漏水。
林伟知道,这样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但他也没想一直坚持,按照这群人的说法,只要再过五日……齐王夫妇便会将剩下的那些人带回来。
带回来……
他勾了勾唇,谁也别想逃。
都成为,这江河的祭品吧。
……
这几日的天气十分不正常,百姓下山之后,天空下了点细雨,便放晴了。可晴了两日,便又开始下起了暴雨。
这场暴雨持续了两日。
令程慕清意外的是,即便下着大暴雨,洪水也并未到来。
直到第四日,雨水减小,化作淅淅沥沥。程慕清开始有点怀疑,甄成功与曹达的判断是否正确。
但那二人一直与她说,即便过了五日,也不能放百姓离开。
山下太危险!洪水随时都可能到来!
夫妻二人也被墨迹的,心中有了那么几分动摇。
本打算明日便放人下山的程慕清,默默的加强了守卫。
她本意是好,但百姓们却不买账,时常背后说她。
程慕清早已习惯这样的指指点点,在京城,她被称作武将家的粗鲁二姑娘。现在,不过是被称为妖妇、毒妇……
借着月色,程慕清走出山洞。
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她叹了口气。
“怎么了?”
程慕清一惊,回身看了眼林珩。
“你吓我一跳!”程慕清嗔道。
“抱歉。”林珩缩了下脖。
“算了,我不计较。”程慕清微微一笑。
“还在想这群难民的事?”林珩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不要自责,你是为他们着想。”
“我知道。”程慕清回,“我也没自责。”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们这么说你我,我们到底还要不要保护他们。”
“若是之前的我,可能会回答……不值得,我们走吧。”林珩道,“但这几日,待在巴蜀的经历,却让我有些感悟。如那日你所说,我们享受着他们的赋税,就该保护他们。”他这几日,时常从小花嘴里听说赋税的事。
百姓辛苦劳作一年,需要呈上六分粮食。他们自己都不够吃,却要上供。林珩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平时吃的粮食也皆从百姓手中得来。
两人相对无言,程慕清忽然没话了。
林珩觉得她心情有几分低落,默默将她搂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
程慕清知道,他总是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断练体。
他的胸膛,要比以往更加厚实坚硬。
“我在想,明日该如何说。”程慕清道,“明日,便是第五日。”
“我来说吧。”
“哈哈~你怎么说?你嘴比我还笨呢!”程慕清笑他。
林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仙女姐姐~”
小花躲在一块石头后,悄悄喊二人。
二人走过去,便被小花拉了过去。
“仙女姐姐!明日可就是最后一日了!”小花开门见山,“我听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我会布好守卫。”
虽然齐王府的守卫并不多,但好歹各个都有武艺傍身,还有锋利的武器。
“可他们都联合在一起了。”小花道,“不光要下山,他们还要索取你们的钱财呢!”
程慕清明白,她指的是自己当初的承诺。
“如果一切平安,那些便不是索取,而是他们应得的。”程慕清道。
“仙女姐姐,您真是神仙……”小花一脸郑重其事,“连钱财,都不在乎!”
“……”
“你来,就为了说这些?”程慕清问。
“嗯。”小花点头。
她眨巴了下眼睛,看了看眼中杀气外露的林珩,又看了看满脸写着“就这?”的程慕清。乖巧的选择后退,离开。
转眼间,四下无人,漆黑一片。
因小花的离开,又恢复成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林珩忍不住往程慕清身边蹭了蹭,随后搂紧她。
程慕清侧身回抱他,藕臂挂在他脖颈上,闻着他身上略带水汽的味道。
“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林珩说。
“好。”
程慕清回。
……
翌日。
天色阴沉,小雨连绵。
灾民们纷纷收拾好行礼,汇集在一起,准备下山。他们昨日已经通过气,此时一个个都雄赳赳,气昂昂。
程慕清姗姗来迟,她身后站着崔护卫与明晨。
两人都是武安侯府出身,伸手皆不差。
“齐王妃,时日到了,你该不会不想放我们离开吧?”人群正中,有一男子出声问道。
“放。”程慕清深吸一口气,“怎能不放呢?只是,时日未到……”
“怎么还没到?已经五日了!”
有人不满的吼道。
程慕清也没生气,只是手持红缨枪,立在那,像一顿石像。
“兄弟们!齐王夫妇困了我们这么多天,我们再不反抗,就要被拿捏一辈子了!”一名稍显强壮的男子忽然举起手,快步走上前,“跟我一起冲!我们下山!”
顷刻间,一众人如潮水般涌去。
“拦住他们!误伤人性命!”程慕清下发指令。
齐王府的护卫们将木棍一横,朝这帮灾民压去。
但灾民中多,足有万余人。而齐王府的护卫,却只有寥寥几十个,即便加上程侯爷安排在程慕清身边的高手,也是寡不敌众。
期间有人逃了出去,扬言要找似王讨公道。有人被压制住,躺在地上,不能动。
混沌之中,有人直直朝林珩奔去。
林珩正在对付面前的几个灾民,不想这时竟被偷袭。
他感觉后背一痛,一会身,见一名男子手持木棍,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击,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抬起小臂,抗住这一下。紧接着,他微微躬下身,一个扫堂腿,便将那男子撂下。
一旁的程慕清吹了个口哨,便有那枪放倒一片。
就在双方交战火热之时,方才下山的男子跑了回来。
“洪水!洪水!”
他双目瞪得滚圆,嘴角抽搐着,半晌才喊出来,“洪水来了!”
霎时间,天地一片寂静。
交战的双方纷纷停了下来。
“哗啦啦——”
是水声流动的声音。
“后退!”
程慕清出声,“互相搀扶,回营!”
她口中的营地,便是众人一直带着的洞xue。
土黄色的江水自山下翻涌而上,拍打在山坡之处。
有一妇人抱着孩子向上登山,她脚底打滑,再加上这江水拍案,更是站不住脚。
向营地聚拢的灾民也有看到这一幕的人,虽然心生畏惧,却也还是有人向妇人跑去。
他们伸着手,试图去抓妇人。
“回去!”
程慕清拿红缨枪一扫,将那几人推回高处。但她自己,却是足尖一点,几个大跨步来到那妇人面前,抱起了她的孩子,抓住了她的手。
她轻而易举的背起妇人,向高处跑。
但山路实在太滑了,她跑的,都有些趔趄。
好在,林珩不知从哪弄来了绳子,将绳子捆在腰间,朝她走去。
程慕清清楚的看见,绳子末端由那群灾民齐心拽着。
林珩从她怀中接过婴儿,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回高坡。
婴儿在他怀中啼哭,回到母亲怀抱,方才停下。
夫妻二人又找来几条绳子,与崔护卫等人系在腰间,一同去救方才下山,现在被水冲到四处的灾民们。
期间,不乏有灾民上前,主动要求帮忙。
那些被洪水冲散的人,有挂在树上的,有在江水中飘荡的。
他们呼天喊地,才发现来救自己的,是一直在背地埋怨的齐王夫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