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镇。
细雨蒙蒙中,微微混黄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海船不远,一条小船随着波浪起伏。
小船上,那位刘当家裹着狐裘,正甩杆海钓。
从海船过去的另一条小船靠近过去,一个黑瘦汉子迈到刘当家船上,屈膝半跪,禀道:“李姑娘巳末启程,用的是世子爷那辆四马大车,午正两刻,世子爷出临海镇,马速很快,往昆山县方向去了,申初两刻回到临海镇,直接去了海税司。”
刘当家凝神听了,嗯了一声,露出笑容。
忙成那样,也要赶过去见一面送一程,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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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刚吃了早饭没多大会儿,一辆结实大方的青绸围子大车停在洪家门口。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先从车上跳下来,站在车门旁,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按着小丫头肩膀,从车上下来,往前几步,冲好奇看着他这边的门房笑道:“烦你给李二奶奶通传一声:我是奉了二奶奶妹妹李四娘子嘱托,从平江城过来的。”
门房一听二奶奶的妹妹,赶紧连连欠身,“您略等!”
他们二奶奶的妹妹可是他们老太爷回回都笑脸相迎的贵客!
片刻功夫,门房一路小跑出来,躬身让妇人,“我们二奶奶请你进去。”
“你在这儿等一等。”妇人吩咐了车夫,带着小丫头,跟着门房进去。
李银珠正跟洪振业生闷气,“……阿囡说的,老坐着不好!”
“姑奶奶!”洪振业一脸苦楚,“阿囡她再聪明,再什么都懂,她也不能懂怀胎生孩子这事儿是吧?阿娘在怎么也生了我跟妹妹,这事儿肯定是阿娘更懂,是吧?这事儿得听阿娘的对吧?”
“我们乡下人,怀着胎个个都照样下地干活,我阿娘生了我们姐弟五个呢,从来没坐着不动过!”李银珠立刻怼了回去。
“哎呦姑奶奶,这不一样,有人来了,哎呦姑奶奶你别动!”洪振业一把摁住李银珠,“我去我去!”
“这就是三姑奶奶吧。”妇人进了小院,迎着李银珠的目光,笑着见礼。
李银珠一把拍开洪振业,急忙站起来,“您是?”
门房说是阿囡打发过来的人,可这个人她不认识。
“小妇人姓路,在王府医药局侍候了几十年,前年告老回到平江别业,昨天我们世子爷传了话,吩咐小妇人过来侍候三姑奶奶怀胎生育上的事。”
路嬷嬷字句清晰,李银珠一个愣神,随即反应过来,“阿囡说过,您这么快就到了,您快请坐。”
洪振业惊愕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要跟在三姑奶奶身边侍候好几个月,小妇人带了些衣服用具,在外头车上,烦姑爷叫几个人抬一抬。”路嬷嬷接着笑道。
“好好好!您坐您坐!我这就去!”洪振业拎着长衫前襟就往外跑。
“哎你慢点!”李银珠喊了句,“嬷嬷放心,让他去张罗,嬷嬷您请坐。”李银珠笑让道。
洪振业冲出去,站在大门口,指挥着门房和几个婆子卸下箱笼行李,吩咐搬进他院里,急急让人牵马过来,上了马,直奔出去找他翁翁。
洪老太爷和他阿爹洪老爷天天出门吃年酒,今天洪老太爷在祥云楼赴朱县令的年酒宴请。
洪振业一路小跑冲进祥云楼。
他翁翁洪老太爷紧挨朱县令坐着,李士宽李老太爷挨着他翁翁。
洪振业径直冲到洪老太爷身边,“翁翁!”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洪老太爷虎起脸教训道。
“有个老嬷嬷,说是从王府别业过来……”
洪老太爷听到王府别业四个字,一下子站起来。
“不是找您,是找银珠,说是阿囡……”洪振业赶紧解释。
“你欺负银珠了?”洪老太爷点着洪振业鼻子。
“啊?我欺负她?我吵架吵不过她,打也打不过她,我怎么欺负她?”洪振业委屈的叫道:“您听我说完,她说是来侍候三姑奶奶怀胎生育上的事,还带了好些箱笼行李。”
洪老太爷呆了一瞬,转头看向李士宽,“亲家公?”
“噢!”李士宽一脸笑道:“这事儿啊,年前听我老伴儿念叨,说银珠怀了胎,金珠担心得很,说是要找什么贵人们用的秘方。初三那天,世子爷接阿囡去临海镇,说是什么宴请,大约阿囡求了世子爷,世子爷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阿囡也是个利落性子。你看看这孩子,话都说不清楚,你去找你阿爹,看看他那边好了没有,让他赶紧回去看着安排住处,让你阿娘也回去,仔细些,想周到,再打发人去跟金珠说一声。”洪老太爷交代洪振业。
洪振业答应一声,接着一路小跑去找他阿爹。
“阿业这孩子,从小就是福相。”斜对面的张家老太爷羡慕无比的奉承道。
“是个傻孩子。”洪老太爷笑道。
“说是振业今年不打算下场?振业的学问文章火候都到了,这一科必定能高中。”朱县令关切问道。
“阿业和学栋的学问和文章都是阿囡盯着看着的,银珠说阿囡说了,阿业和学栋的学问和文章都要沉下心,好好参悟磨炼几年,不要急着下场。”洪老太爷带着丝无奈,转头看向李士宽,“学栋说这两三科都不下场?”
“没说死,说是什么时候他的文章让阿囡点了头,什么时候再下场。”李士宽笑道。
“年前我去平江城见刘府尹,听刘府尹说,阿囡指点过世子爷?”朱县令的问话里透着隐约的八卦气息。
洪老太爷笑起来,看向李士宽,“阿囡结识世子爷,就是起于请教学问吧?”
“请教格致。阿囡也是个憨妮子,要世子爷现结束脩给她,世子爷真就拿了金锞子给她,上一次课给一个金锞子,等她大阿姐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攒了好些金锞子了,把她大阿姐吓坏了,拿着金锞子去找她大堂叔。”李士宽带着一脸无奈的笑。
“世子爷真是礼贤下士。”
“咱们阿囡真是才女啊!”
“你家阿囡这样的学问,够记进你们李家族谱了。”
“可不是,能指点世子爷,虽说比不上帝师,那也不简单,虽说是个女儿家,这也得记进族谱了!”
……
周围七嘴八舌,一片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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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族里要改族规,李金珠觉得要改的几条件件都是大事,再加上要和大堂婶二堂婶以及族里其他十来位管事堂婶堂嫂商量细布生意上的事,李家姐弟返回平江城的日子就从初六推迟到十六。
李金珠忙着修族规,李小囡跟着李玉珠和大堂婶她们商量细布生意的事,李学栋被老丈人高先生叫过去商量学堂扩建的事。
阿武和雨亭成了闲人,就早出晚归到处听戏。
连听了两天,第三天,刚要出门,被梅姐叫住了。“你俩别出门了,在家吧。”
“在家憋着多难……”
阿武的话没说完,就被雨亭一巴掌拍了回去,“怎么啦?有人说什么了?出什么事了?”雨亭仔细看着梅姐的脸色。
梅姐脸色不怎么好。
“没人说什么,也不算有事,就是烦人,懒蛤蟆蹦到脚背上!”梅姐烦恼的啐了一口。
“谁欺负你了?”阿武眉毛竖起。
“你别说话!”雨亭又给了阿武一巴掌,“谁来了?你嫂子?”
“我那几个侄子!”梅姐又啐了一口,“连着两天了,你们都走了,他们就来了,围着我打转!”
“不去听戏了,昨天我就不想去,站的累。”雨亭笑道。
“我也是,站的累死了,我都是为了陪你,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听戏!”阿武背着手,“我去看看咱们的马,该好好梳梳毛了,编个辫子。”
“咱们包几个粽子吃,阿囡那天说粽子,我也想吃。”雨亭和梅姐笑道。
“好。”梅姐舒了口气。
雨亭把米和干粽叶泡上,拿了个小凳子,坐到梅姐旁边,一起洗着衣服说话。
“你哥你嫂子让你过继这事儿,你跟大阿姐说过没有?”雨亭问道。
“我没说,我嫂子去找过大阿姐,大阿姐讲,这是我的事,她不该管,我嫂子就缠上我了。”
“你该让大阿姐帮你挡一档。”雨亭建议道。
“不用,我自己档的住,我是怕大闹起来,人家说我是仗着大阿姐的势欺负人。他们又不能怎么着我,我就是嫌他们太烦。”
梅姐叹了口气。
“再说,当年我被人家送回来,大哥大嫂总归是接下了,那是我最难的时候,大哥大嫂没见死不救。唉。”
梅姐再叹气。
“就冲这份没见死不救,我能帮大哥一家的,肯定帮,可他们太贪心,有了初一想十五,这我不能帮,我也没那个本事!”
“一年也就这几天,等咱们回到平江城就好了。”雨亭安慰了句,突然顿住,“梅姐,他们没跟到平江城找你吧?”
“有过两回三回,我没让他们进门,唉!”梅姐再一声长叹。
“梅姐。”雨亭犹豫片刻,“算了,虽说这话不该说,可我跟阿武心里,你就跟我们亲姐姐一样,这话不该说也得说。”
“你说你说,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
“梅姐,你得守住,一步别退,你只要退一步,那就不是一步,那就是一路退下去,一直把你自己退到死路上。”
雨亭一脸严肃,话顿住,左右看了看,伸头凑近梅姐,压低声音道:
“咱们阿囡肯定不简单,咱们家往后还不知道多富贵呢,你这里要是守不住,要么,她们不要你了,要么,你哥一家得了势,闹出什么事儿来,你们老太爷可不是什么善人。”
“二阿姐也跟我这么讲。”梅姐也压低声音。
“二阿姐心里有数得很,二阿姐这是真心为了你好。”雨亭用肩膀撞了下梅姐,“以后只要在李家集,我就陪着你,不给他们留空儿。”
“行!我不怕他们,就是觉得烦。”梅姐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