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大日西斜。
坠魔窟不在青丘灵洲之内,却也紧紧粘连着中州天魔城,至少在表层,中州的天光可以普照到。
或者说表层的天空正是中州天空的投射。
总之在这里,仍有日出日落。
在北侧平原一侧,有一面峭壁,而今正洗礼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在平原与峭壁相接之处的某地,有一方深不见底的深潭。
在万象宗的叫法里,这里是千潭。
此刻的千潭边,一位老者正目送着坠魔窟的夕阳,满面红光。
夕阳西下,红光大盛,刺得老者浑浊的双眼有些生疼。老者回头,望向身后的一位青年。
“想不到堂堂落玄真人首徒,竟会与我这等南疆妖人私下会面。”
想不到这少年竟是落玄真人首徒!
想不到这老者竟是被中州修行界所不齿的南疆妖人!
如果说东荒象征着辛勤开拓,西海象征着锐意探索,北地象征着巡礼朝圣,那么南疆……便是邪恶与堕落的汇集之所。
至少中州人如此认为。
多少自甘堕落的修士,多少邪道左道的妖人,多少被中州五派联合声讨的势力,都在窝在南疆。
可以说,一提到南疆,中州修士就会本能地产生厌恶之情。
但青年却是抬头微笑。
“我知道,先生乃是有大智慧大见识之人。”
落霞真人是统岭岭主的师姐。
而落玄真人是统岭岭主本人。
落玄真人算是中州一代天才修士,年仅二百来岁便已是金丹后期的大能,放眼整个青丘灵洲都能算是最顶尖的那批人。
而眼前这个青年,正是落玄真人首徒,奂天连。
作为中州正道领袖宗门的宗主的首徒,按理说等待奂天连的将会是无限美好的修行之路,有着无限光辉的前程。
老者微微一笑,明明应该是亲切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可怖。
“你就不怕……此事被人知晓?”
而在这份光辉面前,与南疆妖人的私下会面无疑会是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奂天连没有丝毫慌乱之意,而是娓娓说道:“此地坠魔窟虽与中州相接,但却又算不得青丘的一部分。天乃虚假,地被放逐。”
一边说着,奂天连甚至一边朝老者走去。
“如此便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莫非先生……还将此地告知了旁人?”
坠魔窟中千潭的具体方位,是统岭前辈在三千年的探索中摸索到的秘密,时至今日也只有统岭的高层知晓。
如此看来,竟是奂天连主动将宗门的秘密宝地告知了邪派妖人,好用来在此会面。
老者面色微愠,竟如没有重量一般飘起,然后落在了潭中的一块青石上。
“老夫自然不会将此事说于旁人,反倒是你的人……更何况此地你们统岭本就知晓。”
老者显然在试探对方,但此事事关奂天连自身前程,他又如何会将此事道与他人?
除非……
奂天连丝毫没有被对方的试探乱了阵脚,反倒摊手道:“有资格知道此地的都去往更深层了,不知晓此地的想要摸索到此又不知要到何时。”
老者继续试探道:“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倘若有谁偶然来到此地撞见我俩,该如何是好?”
奂天连正色道:“那便请先生闲话少说,切入正题。”
“不知正派宗门如何能培养出如此心性的弟子。”
老者摇头叹道:“但凡你是我淬灵巫族人该多好。”
奂天连提醒道:“我们是来交易的,不是来认亲的。”
老者的眼中闪过些许不快,问道:“那么,统岭岭主首徒,你想要问什么?”
奂天连抬起双手道:“这里的真相,坠魔窟的历史,当年七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域外天魔究竟为何。”
老者摇头道:“你想问的太多。”
奂天连微微躬身道:“或者,这些事都是一件事。”
老者又说道:“我不知道我所能说的,是否是你需要的。”
奂天连反问道:“你还有知道却不能说的?”
老者叹道:“个中玄妙复杂着哩,光是获取这些信息,我们便已付出相应代价。”
奂天连沉默片刻说道:“我会根据先生的情报给出相应的报酬。”
老者说道:“我不知道一旦我说出来,你是否能够担得住。”
有完没完唧唧歪歪的。
虽然这么想着,奂天连还是拿出一枚铃铛说道:“我知道,定金。”
老者微微一笑,此刻的笑容才像是一位慈祥老者,眼睛盯着铃铛说道:“那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奂天连将铃铛掷向潭中老者。
“叮叮。”
很轻微的声音,却让老者的神识一阵酥麻。
老者非但没有怒意,反倒是笑容愈发深厚,将铃铛收入袖中,然后说道:“这坠魔窟啊,其实并非……嗯?”
老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铃铛的叮叮声并没有停止,而是愈渐增大。
神识的酥麻也就变成了神识震慑。
身为淬灵巫的老者自然不会惧怕神识攻击,但这种行为本身绝对说不上什么友善信号。
这是威胁。
“落玄首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随着铃铛声音响起,整个千潭四周皆有法阵点亮。
奂天连祭出一面大鼓。
如果说铃铛是唤起法阵的楔子,那么大鼓便是启动法阵的扳机。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着交易。”
奂天连看着老者,手上转起了鼓槌,说道:“而是威胁。”
奂天连再如何天才,修为不过一介炼气九品,而这位淬灵巫老者已然是筑基修为。他之所以有底气威胁对方,靠的便是埋伏于此的统岭法阵,以及他手上驱动法阵的法器。
“别想着丢掉铃铛,一旦铃铛入水,你只会死的更快。”
老者气急反笑道:“汝等正派中人,当真如此不讲诚信?”
“对于尔等妖人,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公平交易。”
奂天连摇头道:“还望先生知无不言。”
老者反问:“那么你又如何确定,这便是我的真身呢?”
就在场间僵持不下之时,噗通一声,一个身影从潭中冒了出来。
那人身穿一袭被水浸湿的灰衣,背上背着一面龟甲。
“呼呼,可算上岸了。”
方玄明抱住水面之上的一块青石,却突然看到一双脚在自己面前。
抬头看看,一位老者握着铃铛。
朝岸边望去,一个青年手拿大鼓。
“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