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裴衍叫东林去打听了一下唐家的消息,既然有意合作,自然要把对方的底细打探清楚。
唐家做的是丝绸的生意,在这江宁城算不上巨富之家,但因为这一代年轻辈儿里出了个唐志平,考上了举人,倒是一下子在这江宁城风光了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可若家里出了个举人老爷,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唐志平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下一届春闱若能金榜题名,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仲秋八月,桂花飘香,裴衍在江宁城租了个院子,想着总要待一两个月的时间,老是住在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
院子不大,拢共四五间屋子,小院儿里种着一株很大的桂花树,东厢房前月台上放着些盆栽,大部分是茶花。
院中金桂花开,满院浓郁的桂花香气。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也是裴衍来此世第一次中秋节没跟家人一起过。
裴衍现在每天都会跑到秦淮河边看陈老下棋,他的对手通常是上回见到的那位唐老太爷,虽是商户出身,可几日接触下来裴衍却也发现,这唐老太爷也是个见识广博之人,想来也是,若只是个寻常商户,又如何能与陈老这样的鸿儒相交。
除此之外,偶尔也会有些其他的年轻人过来凑热闹,但大都是抱着请教陈老的目的,真正来下棋的没几个。
陈老也不计较,无论谁来,俱是有问必答,有教无类。从天文数术到治世之学,裴衍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陈老的博学。
偶尔裴衍也会跟陈老手谈两局,但除了第一此见面时所用的大飞守角,后面裴衍便基本没赢过。
其实裴衍脑子里不是没有其他的棋路,但未免陈老再出现观棋识人的状况,索性老老实实的输掉。
有的时候输了也未必是坏事,输得再多,裴衍也不在意,反而让陈老觉得自己是个不以物喜的淡泊性子。
很快便到了中秋节这天,江宁府的中秋佳节,比起东京城的热闹也是不遑多让。
秦淮河上画舫巡游,河流两岸灯火通明,中秋夜的江宁城不设宵禁,不关城门,热闹与狂欢足可持续一夜。
这会儿没到晚上,裴衍也不知陈芳还会不会去河边摆摊。要说这老头也是古怪,想下棋,找几个棋友便是,偏要像个街头摆摊的老头似的。
摆摊也就罢了,别人找他下棋也不收钱,若是棋艺高超的,老头乐得回味一天,棋艺差些的,他也津津有味。
裴衍心想这就是大佬的退休生活吗?有这闲工夫裴衍宁愿去租艘渔船钓钓鱼。
裴衍来到秦淮河边的时候,陈老已经早早等候在茶摊边上。
陈老看见裴衍便笑道:“你小子还真来了,原以为今日中秋,你小子当不会来了。”
“小子出门在外,并无家人跟随,这中秋佳节原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我又能寻得谁去团聚。倒是想着看看陈公今日是否还在罢了?”裴衍不客气的坐在下首,熟练地拿过黑子。第一子,落在了十七之四,小目。
第二手,十六之三。
两子落定,陈芳眼睛一亮。
自从第一见面用了这样的定式赢过自己一盘之后,裴衍就再没用过,后面即便是输的再难看,也始终不能让裴衍有丝毫动摇。
老实说,陈芳对于裴衍第一盘棋做过几次复盘,虽说占了自己轻敌大意的便宜,可越是研究下去,越发现其中门道颇多。
虽说裴衍下的不是很熟练,过程中有几次只要自己稍加注意,多推演几手,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可这样的棋风还是让陈芳颇感惊喜。
今天,中秋佳节,这小子是一来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陈芳不经意的笑了笑,开始认真对敌。
砰!
十八之五,尖!
陈芳依旧从容应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这一局裴衍下的很认真。
其实自打知道了陈芳的真实实力之后,裴衍就不在用大飞守角,并非是不想赢,而是他知道,以自己的真实水平,就算有这样的棋路,也很难赢。
因为中盘布局的时候自己会出现的破绽太多。
而跟着陈芳学习了这许多天之后,裴衍忽然想试一试了。
并且...
“七之七,屠龙!”
百手收官。
一子落,满盘皆输。
果然...
陈芳大大方方的弃子,笑道:“你小子,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原以为你小子是个淡泊名利的性格,不曾想是个善于隐忍的。如此谋局,就为了赢老夫这一盘棋?”
裴衍起身拱手行礼道:“若是再一味输下去,只怕陈公该笑话小子没有进取心了。”
“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心思。今日便不下了,晚些时候我家那俩小子在秦淮河上租了条画舫,邀请了江宁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办了诗会,你小子若有意,不妨一道去瞧瞧。”
陈芳说着,从身下取了一分请柬丢给了裴衍。
裴衍瞥了一眼,他原本对这样的诗会其实没多大兴趣,虽然文抄一下装个逼的感觉确实会很爽,给自己赚个才子的名头也不难,但裴衍心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水平。
文抄这种事情偶尔做做无妨,上赶着拾人牙慧未免落了下乘。
只不过今天嘛,去看看也无妨。
裴衍道了声谢收下请柬。
中秋佳节不仅仅有诗会,还有花魁大赛,这也是穿越小说里的保留曲目了。
这几年裴衍倒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去感受感受汴京城的中秋诗会。
可前两年自己尚在孝期,不便表现得过于出头,对这类事情自然兴致缺缺。
今年难得出了东京城,又恰逢身处江宁,裴衍心里倒是有了些期待。
毕竟自古以来,秦淮风月,可是流传了无数才子佳人的动人话本。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小子时便说过,我应天书院俊杰无数,你若有心,当去书院拜访学习才是,每天过来看老夫下棋算怎么回事。”
裴衍却是笑道:“要说这江宁城最大的学问,便在您这儿,小子又何必舍近求远。近些日子您教导那些举子时,小子也在一旁听了几句,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子跟在您身边,所读之书又何止十年。”
明知道裴衍是在拍马屁,可偏偏陈芳却听得极舒服。没好气的笑骂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溜须拍马的本事。”
“实在是肺腑之言。”裴衍又拱了拱手,卖了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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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裴衍便带着小蝶出门去了。
从夫子庙一带最为繁华的街道过来,一路上花灯如炽,浩浩荡荡,在夜幕下宛若不灭的流火,又似盘旋的火龙。
街上的小贩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身后跟着杂耍卖艺,踩高跷的江湖艺人。
最动人的当属青楼妓馆中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
今夜江宁城有名的青楼女子皆已有了去处,不时的便能听见又有哪个地方的诗会上那位才子又有了新出炉的诗作,交给了哪座楼里的姑娘唱诵。
才子斗诗展露才华,这帮佳人们便粉饰才华,如此风貌,便是魏晋遗韵,盛唐风雅,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陈芳给裴衍的请柬地点写的是是秦淮河上最大的一艘画舫,由江宁城首富林家的二公子林言举办,除了广邀江宁城有名的才子之外,还请来了莳花馆眼下风头最甚的花魁娘子叶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