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骑兵回来时,已将近夜晚。整个林府摘掉了挂上不久的喜庆用品,换上了白布。
林震北的死,让真个林府上下,彻底陷入悲伤之中。大姐披头散发蹲坐在门口,犹如失了魂一样。这个相貌一等一的美人,没在被抛弃时流过一滴泪,却在此刻心如死灰。目光空空的望着自己弟弟经常玩耍的庭院,人走心悲切。二姐林雪始终没踏出房门半步,可已有两天,房门口放置的精致食物,丝毫没动。丫鬟再次轻扣门扉:“二小姐,您两天滴水未进了,再这样下去,当心身子骨坏掉,小少爷九泉之灵,定也是不好受。”话还没说完,自己悲悲切切起来。从小被丫鬟看着长大的林震北,是林家所有人都喜欢的主儿。
房门依旧未开。
最惨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林啸老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新进门的小妾不停在旁边出声安慰。
“报老爷,徐家骑兵回来了。”一声传报喊来。
这声仿佛注入了无尽灵气,林啸“腾”的一下坐起来,双脚慌乱在地摸索,最后索性赤脚跑了出去,一下扑倒在归来的将军脚下:“王将军,王将军可曾寻得我儿......尸身?”
看着仅仅两三日,曾经那个健谈的老者衰败至此,久经杀场的中年汉子也不免心中同情:“并没有,我部队寻完了整个地区,没有发现林小公子的尸身。”
俗话说叶落归根。人们往往对“归家”这个词报以深重执念,逢年过节,能回家则不远万里迢迢而至,不能回家则登高插茱萸以表思念。自古以来战事不断的边塞,也往往会选择战后停战一段时间,让活着的人带走死去的尸体,或就地安葬、或带封家书衣物归于故乡等。这种“活则人归乡故、死则魂回乡”的思想更让失子老者痛不欲生。一声“啊”之后,便直接晕死过去。坐在门槛上的大姐林雨也软绵绵向后倒去。亏得一直陪在身边的丫鬟手疾眼快,一把托住。
王姓将军叹息一声,吩咐下人将林啸带回屋内休息。
黄梅未落青梅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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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宋梓涵让少年拿出那只小狼毫聿,和林雪送她的那封信。少年有点懵,不是练剑吗?怎么要练起书法来了?
“老夫一生求剑道极致,不曾想止境于此。虽说天下间十二境剑修屈指可数,但一日不破极境,一日不可为天上人!”老乞丐气势更加深沉,随后陡然一凝:“我所求剑道,唯一‘快’字。所修剑诀,名为‘轻衍决’。为师尊所著,后附有自己四十余年心法与总结。”老乞丐右手一挥,那支被少年命名为“思雪”的狼毫笔停于掌中。在信纸上笔走龙蛇,字中剑意蓬勃而出。
“剑诀分为上下篇。上篇炼体,下篇练剑。全篇一共一百一十二字,图六幅,今日传授于你!”
不大一会,一百一十二字便洋洋洒洒留于信纸背后。老乞丐归还“思雪”,神情略微萎靡。看得出来老乞丐将半生所悟都写进了字里,想必也是极其耗费精神。
少年双手接过笔纸,纸上洋洋洒洒的草书却不显凌乱。想不到粗糙的外表下文笔却如此清秀。
字如其人,放荡不羁。
“笔和剑形不同但意同,自古挥笔成剑的读书人不在少数,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丢掉读书写字,毕竟......”老乞丐没有说完,表情略微有点伤感。
“我知道的,二雏儿的文运在我这。”少年抬头看着老乞丐:“能和我说说我的爹娘吗?”
老乞丐反手握住自己的剑,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这世道不尽人意太多,在你修为没起来之前,背负越多,则前行越慢。”老乞丐整理了下少年的衣领:“但公道永远不会缺乏!”
老乞丐望向天空:“欠我主子的,我宋梓涵会一一拿回来,欠我小主子的,我要你们双倍奉还!”
至强剑气凌掠,老乞丐用力一跺脚,破旧的砖窑轰然倒地,唯独少年周围不落分毫。老黄狗瑟瑟发抖,看着眼前气势不断攀升的“冤家”,想起以前还和他争夺垃圾桶里的食物,一阵后怕。
“徐清沐,大道就在脚下,起而行之,走!”
老乞丐对徐清沐说道,又像是对自己所说,然后拔地而起,激射而去。
在徐清沐抬头目送的一瞬,一颗晶莹的泪珠飘然融入少年眉心,消失不见。
久久无言。
短短三天,少年失去了玩伴林震北,今日又目送亦师亦友的老乞丐离去。环顾四周,怔怔出神。
老黄狗慢慢伸出落满灰尘的脑袋,轻轻摇了摇,随后站到少年脚边,轻轻用头蹭了蹭。
少年回过神来,拿出老乞丐留下的信纸,仔细看了下。一些功法徐清沐并不能懂,新的注释倒是能理解一二。在信的最后,并未出现致“徐清沐”字样,而是用篆体写的“致徐十三”。少年收好信纸,挠头笑了笑,感情老乞丐对自己的期盼,是那虚无缥缈的十三境啊。
是就是了!
少年呼唤声老黄狗,一人一狗往回走去。路上,少年在思考怎么去走老乞丐说的“走”。
轻衍决分为上下,上卷炼身。少年想到来此小镇的徐家铁骑兵,战场是锻炼人的最好地方!
少年没有直接奔林府而去。一是不忍心看到林家上下悲恸,而是不愿回忆曾经美好过往。这个养育了徐清沐十二年的地方,承载太多少年不愿意回首的往事。四合院内的造景缸里,还活着林震北豢养的三条五彩锦尾鲤。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去往徐家军临时住所的途中,少年看到一片不曾注意过的小竹林。
少年折了一枝,蹲坐在地上,将竹子折成三段,遥遥相对镇虎山的方向,一长两短插在地上。
取出腰间酒,对饮成三人。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酒与往事,都在心头。
不下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