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八年,四月十八。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繁华热闹的东市。
聚集的人,少说有万人。
中心的位置,一个从平地上高高隆起的台子上,坐着监刑官,留着两撇小胡子,神情颇为庄重的李斯。
李斯,原本楚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因为米仓里鼠的启发,跑到秦国,用了八年的时间,从不名一文混到了丞相府长史。
看着即将被处死的长安君成蛟,李斯的内心是澎湃的。
自己居然也有今天。
一旁,秦源和众小吏静静的站着,全都神情木讷,如同一群呆头鹅一样。
秦源的内心却是截然相反的,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若是有武林高手过来劫法场,他第一个提桶跑路。
秦源瞟了一眼周围的秦吏,有几个神情也有点紧张。
呵呵,担心有人劫法场的不止自己一个。
“你,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李斯吩咐。
叫谁?
秦源立刻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心里问候了李斯一番。
走向成蛟的时候,秦源小心的观察着周围。
一旦人群之中有异动,他第一时间把口袋的石灰粉,辣椒粉,乱七八糟的东西撒出去,再飞速撤退。
让秦源意外的是,都走到成蛟身边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尽管这样,秦源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电影里不都是最后一刻,一支利箭射中刽子手的脖子嘛。
半蹲下来检查。
秦源明显的感觉到成蛟在颤抖。
前些天,还是秦王的弟弟,高贵,除了王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朝造反失败,只能像一块烂肉一样躺在这里。
秦源没有在心里说什么何苦呢?
到了成蛟这个位置,就算不进一步,也会有人推着进一步。
片刻后,确定没有问题。
秦源带着万分的警惕返回台子下方,禀报:“没有疏漏”
然后不着痕迹的退到了秦吏们的最后面。
李斯扶了扶自己的官帽,取出一个涂了红漆的令箭,扔出去,一脸威严的说:“行刑”
五声鞭子抽马屁股的声音响起,随即五辆青铜战车朝着不同方向驶去。
锁链随之被拉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有的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有的捂住眼睛透过指缝观看。
车裂王族,几十年都看不到一次。
“别看”
有妇人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自己却伸长了脖子。
可孩子也好奇啊,拼命扒开。
妇人拼命捂住。
一大一小较起力来。
“嬴政,你这个野种!”
知道自己的末日到来的成蛟赤红着眼睛,使出全部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叫。
随即,他养尊处优的身体,被五辆战车拉成了五个部分。
秦源怔了怔。
不得不说这种原始暴力的刑罚,不是一般的刺激。
哪怕他一个在咸阳狱见惯了生死的,一下子都有点顺畅不过来。
“呕”
“呕”
人群中有好几个人吐了出来,腥臭味迅速弥漫开来。
其他人如彼蛇蝎一样后退。
心理素质真差。
秦源心里鄙夷道。
“你,过来。”
李斯一声招呼。
瘦削的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秦源心中一惊,李斯竟然注意到自己了。
怎么会这样?
自己没在李斯面前表现啊。
尽管知道书法这个东西是李斯带头搞出来的,会各种书法的他,依旧藏拙。
难道是自己长得帅?
也不对。
自己出门前照过镜子,也不算帅的太惊天动地。
念头飞快的闪过的时间里,秦源来到了李斯的跟前。
“我年少时,在郡里做小吏,看到吏舍茅厕的老鼠,吃的是肮脏的粪便,看到人和狗仓皇逃跑,在米仓,看到的老鼠,吃米吃的又肥又大,看到人一点也不惊慌,顿然明白,一个人有无出息就像老鼠,在于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好的地方,君相貌过人,举止有分寸,不应该在咸阳狱里蹉跎岁月。”
李斯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源说道。
都快把热衷功名利禄六个字写在脸上了。
秦源心道:岁月不就是用来蹉跎的嘛?要是岁月是一个热乎乎的有形状的东西,我不但要搓圆捏扁,还要舔上几口。
“长史有经天纬地之才,懿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岂能和长史相提并论。”
秦源神色谦卑的婉拒。
李斯把秦源婉拒当成了胆怯,用看茅厕里的老鼠的目光看了秦源一阵,摇摇头,转身下了台子。
他不过是看秦源相貌过人,办事得体,不急不躁,年轻,想到了昔日的自己。
秦源不领情,就算了。
这样的人,咸阳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走到台阶下的时候,李斯下意识扶了扶官帽。
秦源退后秦吏之中,对于大家不解的目光,秦源只是付之一笑。
如果秦源没有永生,李斯说的一点也不错。
就好像一个人出生在一个经济很差的家庭当中,那父母给的关键建议,基本上全是错的,人生会走多少弯路可想而知。
秦源看着李斯远去的背影,目光最后停留在李斯的腰上,历史不改变的话,三十一年后,李斯会被赵高诬告谋反,腰斩在这里。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秦源口中呢喃李斯的名言。
仿佛看到了白发苍苍、满脸痛苦的李斯,拖着上半身在地上蠕动。
……
气势雄浑,宛如一只荒古猛兽匍匐着的章台宫里。
不过二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嬴政高坐在台上。
他的相貌并不算多出众,有点配不上他母亲的惊人美貌。
他的眼睛细长,嘴唇有点薄,肤色较一般人黑了一些,整体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此刻的他,脸色比往日里多了几分阴郁。
他不久前下令,车裂他谋反的亲弟弟。
按照时间,监刑的李斯该回来交令了。
“大王,李斯求见”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让他进来”
随即,李斯出现在大殿的门口,只见李斯脱掉鞋子,不紧不慢的走到大殿的中间,就停了下来。
秦庭的规矩。
必须和秦王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
李斯脑海里闪过一句话:王权只在于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同时,深深行了一礼,声如洪钟:“李斯奉大王之命,车裂逆贼成蛟,现来交令。”
只听上面传来嬴政冷淡的声音:“成蛟死前说了什么?”
李斯沉默。
成蛟死前说的话,他可不敢说一遍。
可大王问了又不能不说。
李斯一下子变得很纠结。
天气炎热,加上心情紧张,很快李斯变得汗津津的。
“说,寡人恕你无罪。”
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很想听听弟弟临死前说了什么。
“成蛟说,嬴政,你这个野种!”
李斯说完,深深的垂下了脑袋。
可别遭了无妄之灾。
他心中暗暗担心。
“哈哈哈哈……”
嬴政不怒反笑,“他若是骂别的,寡人还高看他几分。”
自从他当年入秦,抢走了‘本来’属于弟弟成蛟的继承人位置。
成蛟背后,以阳泉君为首的楚人,就没少编排他和他的母亲。
什么他母后赵姬先有身孕,他是吕不韦的儿子,这是当追随他父王的上百秦国宫人、奴仆是瞎子啊。
什么他母后赵姬是舞姬出身,这个更离谱,落魄贵族都不敢娶一个黔首为妻。更别说堂堂秦国公子了。
他没记错的话,同样的例子楚国也发生过。
春申君黄歇将一个赵国落魄贵族出身的美女献给楚王,做了王后。
他的对手造谣说美女事先怀了身孕。
“卿退下吧”
“诺”
李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手下意识的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他这个举动,一半是吓得,一半是做给嬴政看的。
他想让嬴政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敬畏王权的人。
“小聪明”
嬴政嘴上嫌弃的嘀咕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笑容没持续多久又消失了。
这几年,吕不韦的势力越来越大。
现在成蛟完了,阳泉君肯定也要拿下。
谁来制衡吕不韦。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嫪毐。
正好母后最近一再提出封赏嫪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