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这个师门,怎么行事都这般天马行空?林婉婉本身就不算是循规蹈矩的贵族小娘子,她这个师兄就更胜一筹了,萧翀还从来没见识过有谁会在年礼里夹带一群乞儿和奴婢的!
奴婢也罢了,可乞儿也是能随意赠送的吗?
他们能随船出来,萧翀都感到意外。
若是办好了卖身契还好说,偏偏手实、过所、卖身契等等什么凭证都没有。琼县码头管理之混乱,可见一斑。
像这等擅自离开原籍的浮浪人,被抓住了打一顿板子遣送回原籍都算好的,没有原籍的,直接流放到边疆及矿场做苦役才叫惨。
不过,这群乞儿都还只是孩子,连中男都算不上,无论是打回原籍还是送去边疆,都太残酷了些。像这么点大的小乞儿,正常来说应该由当地官府办的孤老院抚养,或者是佛寺办的悲田养病坊收养。
但实际上,总有那么些角落是官府和佛祖都懒得照拂的。
对于这些事,萧翀其实也见得多了,他只是为林婉婉师兄如此不谨慎的做法感到无语。
对方是浪迹天涯、自由自在,朝廷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可林婉婉还在鄮县呢,若是要问责,自然得拿她这个接收人问责了。
如果今天当鄮县县令的人不是他,这十个孤儿的出现,林婉婉恐怕还有的麻烦了。
想到此,萧翀不由失笑。
林婉婉的师兄,这是算准了自己会以权谋私,帮他们吧?!
“呵。”萧翀笑了一声,既然这般不谨慎,那么多罚些铜钱想必也不会在意。唔,正好就当成是援助建设它山堰好了。
按下这个话题不提,萧翀开始询问孙锄药其他事。
孙锄药在出发前得了林婉婉的嘱咐,无论谁问,都回答这一船的货和人是一位名叫甄士隐的郎君送给侯涛林氏林婉婉的年礼。
孙锄药是有三分机灵的,牢牢记住了林婉婉的话。他认定了自己的主人是神仙,那当然主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绝不会瞎质疑。
经过了亲眼见证神仙降临的事后,孙锄药的胆子已经变得无穷大,这世上还有谁比他的主子更牛逼呢?他可是神仙的人,县令又算什么?
因此即便气势惊人的萧翀就坐在他面前,一双闪着智慧光芒的眼珠子紧盯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他都撑住了没露怯。
“你家郎君说若你找不到侯涛林氏,便把此信交于本官?”
孙锄药垂眼躬身回:“是。”
萧翀拿着根本没有封口的信,忽而一笑,随手展开信,读了起来。
信的笔法很古怪,工整而没有灵魂(打印的毛笔字),墨水不是他寻常见到的任何一种,竟然是均匀晕染在纸张上的,而纸张亦是他闻所未闻的。
以林婉婉对她师兄的描述,对方是个无拘无束喜欢浪迹天涯的游侠儿,这样的人,怎么会写出一手工整到完全没有灵魂的字体呢?
要知观字如观人,林婉婉的师兄,怎么会是一位无趣到没有灵魂的人,难道是故意露拙?
萧翀心里疑窦丛生,但等他读完信中的内容,神色却变了。
这里面竟然记载了棉花的种植方法以及去籽工艺、纺织技术,还随船送来了一台改良版的脚踏四定纺车,说是一位从鄮县流落到琼州的黄道婆,送给他的,托他送回家乡。
这可是于民生有大利之事,作为县令的萧翀,太明白这能对鄮县的纺织业带来何种影响了。他不再纠结于字体和墨水、纸张,而是盯着底下两张纺车和搅车的图纸沉思不语。
站在他旁边的幕僚萧策好奇道:“子房,这几张信纸上写了什么,怎么你脸色变了?”
萧翀一言不发地将信递给了萧策,自己则盯着孙锄药一瞬不瞬地看着,给孙锄药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渐渐地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这县令相貌跟自家主人一样罕见,皮肤白皙剔透,轮廓完美到不像凡人,像个谪仙。可气质却大有不同,虽美而毫无女气,反而因为那双忽然凌厉的双眸更显男性强横的魅力。
此刻,他仅仅只是板起脸,盯着自己,威压就大得令他透不过气了!
半晌后,萧翀挥了挥手,让孙锄药退了出去。
一到屋外,冷风一吹,孙锄药就忍不住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的麻衣已经全被汗水浸湿了。哎,就算他是神仙的人,可他自己毕竟不是神仙啊,面对当官的,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毫不在意。
此时,屋内的萧策看完了信,对林婉婉一门生出了需重新审视的感觉,畅快笑道:“子房,你的政绩又来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我都担心它山堰还没建好,你就会被提拔上去。”
萧策的嘴里说着担心,但语气间却全然都是笑意。
萧翀淡然道:“升不升,跟政绩又有什么关系。”
萧策看着他道:“对别人或许还不够,对你足矣。”
“你知道我对这些不在乎。”萧翀伸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笑道:“走吧,我们一起上船去见识见识这些好东西。”
等林婉婉见到孙锄药,并从孙锄药的手中拿到了她师兄“甄士隐”写给她的拜年信和礼单时,已经是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天了。
林婉婉坐着族里破破烂烂、浪大一点就会打到甲板上的渔船,去南码头接收大船。族人得知林婉婉的师兄不仅给她送了一船的年礼,还连船都一起送了,兴奋不已。
因为林婉婉说了,这船就给族人们打渔用,以后的渔获除了交课税外,都不往外卖了,全交给林婉婉处理。
这样一件天降好事,大家怎么能不开心呢!
守着船的孙锄药,一见到林婉婉的模样,面露狂喜,上来就喊主人。
林婉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怎么,你也是我师兄送来的人?”
孙锄药疑惑,眼前的人不就是自己的神仙主子吗?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机灵地顺着话头道:“是,小人就是听甄郎君的吩咐,过来找夫人的,郎君让我以后听夫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