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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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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南下赣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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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到这名字,县民的身体总禁不住一阵哆嗦,让邢猎他们都感到了那深深的恐惧。

    “只有……第一天来掳走寒石子先生时,我们才看见他亲自来了一次。”薛九牛比较胆大,率先开口描述。他伸高手掌,在自己头上方比一比:“他身子高大得吓人,可是有点瘦削……头颅光秃秃像颗鸟蛋,但他那副样子,半点儿不会让你想起和尚。尤其是那对眼睛……不知怎么说,总之就……不像人……”

    他身边的同乡也都点头同意。

    这一句“不像人”,加上县民的神情,令佟晶脸色有些发白。

    他们就好像在说着鬼怪一样……

    “还有。”那店小二伸出三根指头,划过自己的左边脸颊:“他这儿有刺花,是三行小字,就跟庙里的鬼符咒一个模样。”

    这特征跟葉辰和桂丹雷都相似。邢猎和闫胜心里就更肯定,这黑莲术王极可能真是巫丹派的人。

    那句“巫丹派黑莲术王”不是假的……

    黑莲术王一众人马声势如此浩大,就连原来集结在吉安府各处的山贼也都要避开,不敢再在县城一带作买卖,只敢打庐陵县以外乡镇的主意。由于术王部众肆虐,县里越来越难维生,许多庐陵的青壮也就索性上山落草,又令贼祸更深。这是为何像横溪村那等穷地方也有山贼之患,全都是黑莲术王逼出来的。

    “哼,要不是我年纪小,家里老妈又哭着求我,我也……”薛九牛说时看一看邢猎他们,才醒觉起来住口。

    邢猎打量这小子,虽然只十四、五岁年纪,一脸稚气,但长得身高手长,身体颇是扎实,要说上山入伙当匪盗,也不嫌早。

    其他县民听薛九牛这么说也无责怪,似乎对县里年轻小伙子抛弃农具落草而去,早就见怪不怪。

    先前合什念佛那个老乡民,这时又向黄璇诉苦:“王大人在时,得他挡住了各种无理摊派杂税,又治好了瘟疫,我县才有了口生气,年轻人都安份着,盗贼少了许多;自从他调官之后,这两年再无人为我们百姓出力,上边的横征暴敛又再压下来,我们这些耕田的,吃也吃不饱,日子本就苦得不得了;如今竟来了这等恶煞,三朝两天就进出村子城镇,爱抢就抢,爱杀就杀,县令官府全不过问,再这样子下去,真不晓得我们还能活多久了!”

    老乡民说时眼眶含着泪,其他县民许多亦已哭了出来。

    “官府也不过问?”练飞虹听到这里,疑惑地搔搔白发:“这些黑莲术王弟子,并非寻常山贼可比,那徐县令自然不敢妄想靠县里的民兵保甲去讨伐;可是这么大伙人集结横行民间,杀人如麻,强占山寺,如此大的事情,小小一个县令也不可能瞒得过去啊。他却没有上报府里,请求调官兵来征剿,这着实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你没看那徐县令的样子吗?”佟晶不齿地说:“九成是收受了黑莲术王的好处!”

    县民听了猛地点头。

    “老先生的意思是,单凭姓徐这小官,包庇不下这等狂徒。”黄璇在一旁解释。他常听老师说官场之事,对这等贪污勾当也有所知:“没有更上边的人点头,这种血钱,徐县令是不敢收的。”

    “城里那许多活死人呢?又是怎么回事?”邢猎问。

    “他们都吃了术王弟子卖的『仿仙散』。”老乡民沉痛地说,果然与闫胜猜想的一样。

    原来术王弟子到来不久,就在县城里派“仿仙散”,说是仙药圣品,能让人忘忧,兼能提神强身。最初都是城里的浮滑浪子和鸡女服用,后来一些富家子弟也染上了此恶习。这“仿仙散”效用确能令人亢奋愉快,但渐渐就要越吃越多,药瘾一发作就痛苦莫名,吃久了又因份量太多而心神伤损,整个人痴呆迟钝。

    术王弟子后来把“仿仙散”的价钱抬得高高,那些上了药瘾的人,什么家财都变卖,甚至抢劫偷盗,都是为了求取服药后飘飘欲仙的快感。最后家当卖光了,又被药搞坏身体,连偷抢也无力,就只有躺在街上慢慢等死。

    “那些术王弟子一进城,他们就像蚂蚁般全爬过去求药。”老乡民说:“有时术王弟子就抛几包『仿仙散』出去,看他们争夺厮打取乐,甚至赌博哪一个抢得到手……这毒药,把人们从里到外榨得干干净净,已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邢猎他们听了,才恍然明白之前发生的事情。比起用剧毒杀人,这迷药“仿仙散”又是黑莲术王另一样厉害玩意儿,更且害人于无形,祸连更广。

    佟晶虽出身帮会之家,这样恶毒的榨取方法也是首次听闻,甚是惊讶。

    “可是我不明白……”她问:“以黑莲术王的武力,在这县里本来就予取予携,要拿些什么,晃一晃刀子就有了,还用得着这种方法敲诈钱财吗?”

    “这位姑娘可真聪慧。”

    一把声音在人群后头响起来,一看原来正是王守仁,带着五个门生出现在这关王庙之外。

    众县民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又兴奋地大呼王大人之名。王守仁立时着令他们噤声,指了一指空地外。只见远远站着几个保甲,正在街上看着这边,显然是徐县令派来监视的。

    “不打紧。他们毕竟也是本县的子弟。”王守仁微笑安抚县民。那几名保甲朝这边的王大人略一点头,也没过来干涉。

    王守仁从人丛里走过来大树下,坐在黄璇让出的石头上。

    邢猎看着他微笑说:“我还以为你在县衙脱不了身呢。”

    王守仁耸耸肩:“我官阶好歹也比他高几级,我要自己出来城里走走看,他阻不了。”

    黄璇正要向老师复述刚才所听,但王守仁挥手止住:“我听那徐洪德的辩解,就已经猜得出个大概。刚才有个保甲也跟我说了一点关于那术王的事。详细的之后再告诉我。”

    佟晶得到王守仁称赞很是欢喜,笑着问他:“大人,黑莲术王卖那『仿仙散』,你想是为了什么呢?”

    “我还不敢肯定。”王守仁想到那迷药对庐陵百姓造成了多大的戕害,就把笑容收起来:“但我猜想,这事情必然关连其他人物。”

    邢猎听了马上就明白:“大人是说,官府无人出手讨伐这术王,就是跟此事有关?”

    王守仁毕竟是朝廷命官,这种事当着众多百姓不能宣之于口,只有沉默不语。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正合他所想。

    围在大树四周的县民此刻都不说话了,一个个低下头来,神色沮丧。

    “大家怎么了?”黄璇不禁问。

    先前最多说话那个老乡民,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鼓起勇气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把话吞回肚子里。

    黄璇又看着薛九牛。这个小伙子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开口:

    “王大人,我们都知道你爱民如子,可是你在这儿,手里没有一兵一卒,那黑莲术王一伙人又厉害又疯癫……我们是怕,任王大人的才干,也帮不了我们吧?”

    他所说确实切中要害。面对如此凶残无道的大群恶徒,非有实在的力量不行。王守仁即使上奏朝廷,也不知能否调动官军到来本朝对军权控制甚严,官军出动都非有朝廷指派的太监作监军不可。即能调兵来,已不知是何月何日。这黑莲术王刚丧失大队弟子,日内必定前来报复,远水又如何救得近火?

    黄璇想起先前与邢猎和闫胜的辩论。他看一看挂在自己腰上那柄剑,一时皱眉无语。

    这时众多县民又把目光投落在邢猎五人身上。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所盼望,但又充满了不安恐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邢猎这时用船桨撑着站了起来,左手臂弯仍然抱着关王爷的头像。“可是有一件事得说清楚在先:今天我们初来乍到,不知就里就跟黑莲术王的弟子打起来,杀了他们许多人,假如我们就此离去,你们还可以推诿说我们是不认识的外来人。不错,他们仍是会非常愤怒。也许会杀一把人来泄愤。但也仅此而已,对方只会忙着追击我们。”

    邢猎伸出船桨,指一指在场的百姓。

    “可是如果我们留下来帮你们抵抗,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一战必然激烈,最后假如我们败了,黑莲术王的报复将更激烈十倍。说不定会来个大屠城我说的是把你们一个一个,男女老少,全部杀光。这样的事情,那些疯子完全做得出来,这一点大家也很清楚。你们心里有这样的觉悟吗?”

    邢猎的话有如尖针,刺进每一个县民的心里。虽是盛夏的午后,人人感到一阵寒意。即使当中有的县民早被黑莲术王杀害了亲眷,极欲有人代为出头报仇,但一想到要将同乡邻里的性命都押上去,也就不敢开口。

    百姓同时瞧着王大人此刻就只有对王守仁的信任,能够将他们团结起来。

    王守仁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无助眼睛。他明白放在面前的,是一个多么艰险困难的责任。

    可是王守仁一生,面对艰难,从没有躲避过一次。

    “伯安誓与庐陵百姓共生死,同抗妖邪。”

    邢猎五人看见王守仁说时眼目散发的凛然正气,不禁动容。

    六个门生为能拜得这样的老师而自豪。

    许多县民激动得流泪。薛九牛与一群年轻的同伴,更是感到血气翻腾。

    王守仁此时瞧向邢猎五人。

    “几位愿将性命,暂借我王阳明一用吗?”

    他这次不以名字自称,而用讲学的外号,意思是并非以朝廷大官的地位去征用他们。

    而是以一个“士”的身份,向邢猎五人平坐相求。

    练飞虹抚摸着左手上的铁片拳套,笑嘻嘻地回答:“才打了一半的架,我习惯一定要打完它。”

    川岛玲兰则把野太刀架在肩上:“我早说了,这是跟『物丹』的因缘,躲不了的。”

    佟晶带点激动地握住“静物剑”剑柄:“曾老板四口人命,我……”说着就有些哽咽。

    闫胜热血上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向王守仁拱拱手,有力地点了点头。

    邢猎直视王守仁的眼睛良久。

    一个将要去南京赴任的大官,将在朝廷有一番大作为,却为曾经管过不够一年的一个小县,甘愿将生命跟仕途都押上去,跟一群杀人狂魔对抗?邢猎从没听过,世上有这样的官。

    “邢某这生人,从没想过要把性命交到谁手上。”他再次展露那轻风般的微笑:“不过将我的刀暂借给你,还是可以的。”

    王守仁也笑了。

    他看得出邢猎此人野性难驯;但一旦他对你信任,就会是最可靠的盟友。

    王守仁这时招招手,把那几名一直监视他的保甲召过来。

    “你们已经听到我要干什么吧?”王守仁问。

    保甲本身也不过是庐陵县的乡村壮丁子弟,在更替服役之外,平日也是务农。这几个人互相看着,想了一想,就朝王守仁拱手说:“我们愿供王大人驱策。”

    王守仁点点头,马上肃然下令:“你们去集合一些壮丁,去县衙带徐洪德回家,日夜看守,不得让徐家上下主仆任何一人离开半步,以防范他向贼匪通风报信。”

    几个保甲一听瞪大了眼睛软禁县令大人,可落得谋反的大罪。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扛着。”王守仁知道他们的顾虑,马上说:“就算最后有人问罪,也不会算到你们头上。”他随即命三个门生,陪同保甲去指挥队伍,拘禁县令徐洪德。

    王守仁并非江西省府的直辖命官,如此私捕县令,将来如无徐洪德的确实罪证,随时会被问罪,非只乌纱不保那么简单。他此举显然就把自己前途安危都押上了,全没把名位放在心上。

    邢猎看见王大人一旦下了决心,办起事来决断利落,手段霹雳,非一般文官可比,更知道对他信任绝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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