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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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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南下赣地(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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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那个也脱掉。”王守仁直指孟七河的颈项。

    孟七河脸色变了。他伸手抓着那虎牙项绳,但久久无法把它扯下来。

    这虎牙是他十五岁时,当猎户的父亲送给他的信物。全靠卖掉了那块虎皮,孟七河才有钱远渡去东北面的抚州城学艺,改变了他的一生。

    “小七,打死这头老虎,已经是我这生人最自豪的事情。”父亲把项绳挂上孟七河颈项时这样说:“可是你不同。你还可以干更大的事。”

    孟七河躲开了眼睛,没能再跟王守仁对视。

    就好像王守仁变成了他已过世的父亲。

    梁福通看见首领气势消失了,心中不忍,上前取下椅子上那块兽皮,披到孟七河的肩上。

    “我等你。”

    王守仁说完这句,就转身朝大门走去。闫胜也戒备着跟随。

    两人出了大门,再走往外头用竹搭建的围墙闸口。他们在空地上,沿途无人拦阻,山贼们只是默默目送这两条带剑的背影。

    出了闸门外,他们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牵着马儿朝下山的路走去。沿途闫胜一直在想:那孟七河属八卦门,总算是“九大门派”的名门子弟,怎么竟会沦为贼寇?

    他不知道的是:孟七河拜入的八卦门抚州支系,本身是从浙江的旁支传来,至江西已相隔了好几代,与徽州八卦门总馆已经无甚关系;即便学成后出外谋生,也没有名门的人脉帮助,虽然武艺还是正宗,出路却差得远了。

    “王大人……”闫胜迟疑地问:“你真的相信他吗?”

    王守仁稍一回头,看看已半隐在树林中的那竹围与草棚。他苦笑。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闫胜搔搔头:“也对……”

    “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王守仁的眼神收起了苦涩,代之以热切的光芒。

    “我希望相信他。”

    佟晶沉默地蹲在街道前,拿着一根树枝,于沙土地上不知正在画什么,突然发现有个阴影从后面头上投下来。

    她慌忙把沙上画的东西一手抹去,吃惊站起来转身,看见出现在身后的正是练飞虹。

    “你偷看什么?”佟晶红着脸,急急又伸脚往沙土上再抹了几抹,恼怒地怪叫。

    “不就是看你在干什么。”练飞虹嬉皮笑脸的说。他身上到处都包裹着被黑莲术王巫丹剑法所伤的创口,但脸上轻松的神情浑未被伤疲影响。飞虹先生虽年迈,但毕竟也有日夕苦练数十年的体能功力,经过一个早上的休息,已经从新恢复精神。

    练飞虹指一指那乱成一堆的沙地:“我看见你好像在写字。写些什么?”

    “要你管!”佟晶把树枝折断抛掉,扠着腰怒瞪飞虹先生,视线却落在他那层层包裹的右臂上。一想到他这两天展示的崆峒派超群绝艺,还有他为救护无辜而受此重创,佟晶就无法再恼下去,眼神迅即软化。

    她拍拍手上泥尘,把住腰间的“静物剑”,迈步走在庐陵县城的大街上,要去察看巡视四处有何异状。

    练飞虹戴上斗笠,左手拄着四尺鞭杆,也跟着佟晶走。

    “你有看见薛九牛那小子吗?”

    佟晶摇摇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从前她这般被练飞虹亦步亦趋,总是很不快;可是现在邢大哥未回来,闫胜又跟着王大人出城去办事,佟晶感到颇是寂寞,有个同伴在身旁还是比较好。

    特别是闫胜,他一走了,她就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

    他们沿途遇见几群县民,他们都在按着王守仁的吩咐干活:有的忙于把仓库或大屋的窗户侧门用木板或家具封死,当成给妇孺和老人避难之地;有的正在收集竹竿,一根根地削尖成枪;有的把什么可用的武器也都搬出来,哪管是几代前打过仗、已经长满锈的刀枪甲器,还是家里日用的斧头柴刀。

    昨夜一战,庐陵县民很是振奋他们从没梦想过,世上有人能把黑莲术王本尊打得夹着尾巴逃跑但同时也知道这等于正式开战。

    黑莲术王走前留下的屠城预告,王守仁和练飞虹他们都没有告诉县民,以免造成恐慌,可是县民也都明白眼下形势。一如邢猎所说,他们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不少人看见昨夜那三十几具尸体之后,就索性执拾仅有的财物,带着家眷,天一亮就逃离了庐陵。

    逃跑其实也不一定平安外头郊道上随时有游弋的术王众马队出现,荒野里亦有其他贼匪肆虐。但他们宁可冒险:“总胜过在城里等死!给别的山贼杀掉还好;给术王杀的人,死后也得当他们的『幽奴』!”

    邻里曾经苦劝这些人留下来:“到了外地你们要怎么吃饭?”可是他们反驳:“全家当叫化不,就算连子孙都是叫化,至少也活着!”

    结果本来已经减少了许多的县城人家,一个早上又走了三成以上。

    但还是有人留下来。

    他们遇见佟晶和练飞虹,都停下手上工作,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害得佟晶很不好意思地叫他们继续干活。

    这些留下来的县民,都被王守仁和五位武者唤醒了。尤其看见了闫胜、川岛玲兰和练飞虹昨夜所受的创伤。

    面对暴虐,为什么挺身保护我们家园的,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们自己?瞧瞧这些侠士的血。难道我们的血,比他们的还要贵重吗?

    佟晶走着,观看县民在努力修整城门,他们还自发地唱起歌来,激励士气。

    “他们……行吗?”佟晶忧心地问。

    练飞虹沉默一轮,最后还是摇摇头。

    庐陵县民虽然多,但占了不少是没有战斗力的童叟;青壮跑掉了许多,能打的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老。就当连妇人都上阵去,战力也是不够。相比如饿狼的术王众,县民就如一群羊。

    术王弟子一般虽不是高手,但有奇诡的暗器和毒药之助,更重要是杀惯了人。而昨夜来袭的黑莲术王、霍瑶花这等头领,更加是狼中之狼。

    “即使杀得光术王弟子,也很可能是惨胜,令这县城从此荒废……”

    佟晶知道练飞虹在这种事情上从不开玩笑,她忧虑地沉默下来了。

    那么只能靠王大人带回来奇迹……

    二人走到南面的城门附近,远远瞧见城墙顶上有一个身影。

    那是川岛玲兰。她坐在城墙的一个石垛上,面朝着城外,支起了一边腿,把长长的野太刀抱在怀中,好像是靠着它支撑上半身。

    佟晶看不清楚,兰姐到底是坐在那儿睡着了,还是在监视敌人来犯。

    川岛玲兰那阳光下红衣灿烂的背影很是美丽。佟晶出神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练飞虹叹息说:

    “假如我也有她那么强就好了。”

    练飞虹听了,心里虽对佟晶有这样的目标而暗喜,嘴巴却说:“真正要成为高手的人,不会成天把『假如……就好了』这种话挂在嘴边。”

    佟晶本想抗议,但却没作声。一来练飞虹的话确实对;二来她心里有事情想求他。

    “你的崆峒派武功……很厉害吧?”她说时没有看着他。

    “当然。”飞虹先生取下斗笠。夏风吹动他飘飘的白须,神情傲然,对自己毫无怀疑。

    本身很强的人,假如还要否认,那就是矫饰了。

    “你的崆峒剑法,比青冥派剑法更强吗?”

    练飞虹微笑:“这个我无法回答你。”

    “你又不认真了……”

    “不是的。”练飞虹眼睛里散射出一股狂热来:“不错,世上确实有的武功,比别的武功更强更厉害。什么『门派无分高低』,简直是狗屁废话!要是这样,世上又怎会有门派存在呢?『门派』这东西,说穿了就是一套套比别人更强的打架方法呀!

    “可是当武功精研到某个层次之上后,那就不是靠你练哪种武功去争夺胜利了。因为到了那个境地,不同门派的武功剑法,差距已经很小。到时候胜负的分野就要看『人』。每个人的天分和努力。还有运气。”

    “运气?”

    “世上没有什么不讲运气的。比如说闫胜那小子,他学的正好就是跟他单纯心性很切合的青冥剑法。假如他很不巧生在平凉,拜入我崆峒派,我想他的武功造诣连现在的一半也没有。那是他的幸运。”练飞虹想了想,又说:“也是青冥派的幸运。”

    佟晶听到这儿不禁回想:自己在成都遇上闫胜,并因此再结识其他几个同伴,学到这等名门大派的顶尖武艺;继而去了长安,得以目睹巫丹掌门姚连洲的惊人绝学,又罕有地跟巫丹精英高手交锋……这些全部都是不得了的际遇。

    佟晶沉思良久,然后垂头朝着地上说:“你……可以教我……你的剑法吗?”

    练飞虹兴奋得想要手舞足蹈跳起来。但他跟佟晶相处好一段日子,已经知道她脾性,于是强自压抑着狂喜的心情,故意淡然地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想把武功教给我的吗?”佟晶急得跺脚。

    “我是问:为什么现在要我教你?”

    佟晶的手指在“静物剑”那乌沉剑柄上来回抚过,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

    “看着你们几个,都为了保卫庐陵受伤流血,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眼下强敌随时再来临,到时那些可怜的百姓,又不知道有多少个会牺牲!我是想,就算多练一天半天也好,也要给大家多添一点战力。”

    佟晶话中自然流露着一股英气,练飞虹听着已忍不住咧齿而笑。他伸出左手,把腰间的崆峒掌门佩剑“奋狮剑”轻轻拔出鞘。

    “我平时虽然右手用剑,但其实两只手都行这是崆峒派八大绝的最基础要求。”练飞虹旋腕,舞起一丛剑花,从那圆浑自然的轨迹,可见他左手剑的灵活程度跟右手差不了多少。

    这时他举举受伤的右臂又说:“你是用右手的吧?要你跟着我的左手去学,也许会有些困难……不过没办法了,我这只手恐怕没半个月以上不能再握剑。”

    佟晶点点头,也将自己的“静物剑”拔了出来。

    “既然难学,而且时候也不多,我就不教你复杂的招式……”练飞虹一边想一边说:“怎么办呢?……对了,应该教你一个心法剑诀,就算运用在最简单的招式里,也可以万试万灵,一用再用的……”

    练飞虹来回踱了几步,精神完全陷入其中,不一会儿突然高叫一声“好!”,吓得附近的县民也都侧目。

    “就教你这个!”练飞虹跃开两尺,擎剑指向佟晶。

    佟晶正不知就里,突然看见练飞虹身体移动,长剑蓄势爆发,直指自己的眉心,她急忙横剑上举去挡架!

    可是练飞虹这深具气势的一剑并未真的发出来,只是剑尖轻微一动;他延缓了半拍之后,却又再次发招,这次来真的,剑刃犹如长虹,以最简单的直刺射出!

    这刺剑练飞虹并未贯以真劲,其实不是特别快,但是吃正了佟晶横剑防守的拍子空隙,她才举起剑身,也未完成防御的动作,他的刺剑就到了,先前虚招制造的时机恰到好处,佟晶哪来得及变招,“奋狮剑”的尖锋已停在她胸前三寸之处。

    练飞虹使这剑明明未尽全力,佟晶不忿气,高呼:“再来!”

    就算佟晶不说,练飞虹已经准备好再给她看一次。他还是照办煮碗地把剑指向佟晶眉心,施以一记佯攻。

    佟晶心里明知这第一剑必是虚招,但练飞虹那假装出剑的姿势和动作实在是太逼真,更散发着一股似乎确实要全力全速刺剑的气势,佟晶压抑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又再架起剑去挡。然后练飞虹那延迟了半拍的一刺,亦再次精准地探到她心胸前。

    “这是崆峒派的『花法』之一,剑诀名字叫『半手一心』。”练飞虹解释:“所谓『花法』,说穿了就是虚招骗人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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